第九章 顺你者未必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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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烟阁处在将军府中轴线上,物件齐全,还有单独的小厨房。

  天际逐渐灰暗。

  阮槿提着鲜鱼,在案板上熟练地刮鱼鳞,接着开膛破肚,将内脏倒在花圃中沃肥。

  “姑娘!”

  突然冲到面前的桃红色身影,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刀,像是受到天大刺激,“您这么能干这种脏活儿?”

  “云织……”阮槿怔愣。

  叫云织的婢女,心疼地握住她受伤的手掌,瞬间红了眼:“姑娘,您受苦了!”

  云织跟星罗一样,都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从前,她更偏爱星罗,喜欢她的乖顺、活泼,不喜欢云织的少年老成,教条古板。

  她不想读书练字,星罗就拉着她出去扑蝶追筝;云织则坚持研墨点烛,哄着她多读勤练。

  她嫌针凿女红枯燥,星罗就从外头买来成品,帮她应付女师傅;云织则熬夜研究新鲜花样子,陪着她一起上下课。

  她风寒未愈想吃冰酪,星罗二话不说准备冰镇饮,让她吃个痛快;云织冒着挨骂的风险,找来祖父,也不肯她碰一口……

  重活一世,她才知。

  顺你者未必善,逆你者未必恶。

  捧杀易得,诤友难求。

  云织是祖父送给她的礼物。

  可惜上辈子,她亲手把这份礼物弄丢了。

  一晃数年未见,记忆中云织死前惨烈的模样,还在眼前徘徊。

  最后凝聚成眼前,鲜活明亮的笑容。

  “云织,你还好吗?”阮槿喃喃。

  云织:“奴婢很好,姑娘走后奴婢一直守着朝槿院,只是后来二姑娘来了,霸占了院子,还改了院名,奴婢就被安排去后厨烧火了。”

  阮槿摸着她被烟熏得发黄的面颊,道:“你知道了吧,我不是爹娘亲生的。”

  云织点头。

  “今天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跟着我未必能熬出头,你若不想待在府里,我可以送你去七公主身边……”

  话还没说完,云织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姑娘别赶奴婢走!”

  阮槿扶她起来:“待在我身边,往后被落井下石、陷害诋毁的日子不会少。”

  “奴婢不怕!奴婢这条命是您跟老太爷给的,老太爷临终前让我照顾好姑娘,我才不管什么糖姑娘、咸姑娘,在云织心中,只有您才是我的主子!”

  怕她不信,云织实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阮槿扶她起来时,发现额头都红了。

  忙从怀里拿出膏药,替她敷上。

  云织闻了闻:“姑娘,这好像不是玉髓膏的味道。”

  阮槿道:“是金疮药,别人给的。回来路上缺少材料,做不了玉髓膏,先将就用用。”

  云织直呼难怪:“我就说,若是玉髓膏,姑娘手上的伤早好了,怎么会现在还流脓。”

  “我故意的。”

  云织疑惑,接着恍然大悟,“奴婢知道了,姑娘在卖惨。”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在外遭遇山匪,险些丧命,全家无人过问,反倒给没名没分的新女儿大办宴席。

  传出去,将军府的名声够臭上好些日子。

  府里都在传大姑娘伤了大少爷的手,还烧了二姑娘的院子,顶撞父母,目无尊长,跟从前判若两人,八成是疯了。

  只有云织知道,大姑娘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主子。

  若不是被逼急了,绝不会伤害往日最喜欢的哥哥,敬爱的爹娘。

  云织想着想着,眼眶泛泪。

  她的姑娘,从小被老太爷养在身边,一直尽力弥补亲情上的缺失。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夫人对姑娘不闻不问,大少爷爱答不理,老爷政务繁忙,也是毫无耐心,至于老夫人……因为老太爷的偏宠,不讨厌姑娘就不错了!

  姑娘在府里的日子本就难过,如今老太爷又没了,姑娘还能依靠谁?

  云织一抹眼泪,突然叉腰挺胸,活像只护崽的母鸡:“姑娘别怕!往后谁要是敢欺负您,奴婢就、就偷偷往他们茶里放巴豆!老太爷教过我的,巴豆要磨成粉才验不出来!”

  她凑近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上回二姑娘窜稀,就是奴婢……”

  这事阮槿知道,上辈子云织也说过。

  当时的阮槿一心想跟阮棠搞好关系,让爹娘知道她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姑娘。

  为此训斥云织,说她挑拨姐妹两感情,虽没告诉阮棠,却割了她半年俸禄。

  现在回忆起来,真想给自己两耳光。

  亲小人,远贤臣,赏罚颠倒,亲疏不分,上辈子她下场凄惨是有道理的。

  “好云织,干得漂亮!赏你一年俸禄。不过这种容易落人把柄的事,以后少干。”

  阮槿指尖轻轻叩着案板,绽开寒梅映雪般的笑,“记住了,打蛇打七寸,得让它连蛇信子都吐不出来。”

  要么不做,要做,就让她连哭坟的力气都没有。

  晚膳主仆两喝的鱼汤。

  云织不愧在厨房待了半年,手艺长进不少。

  比从前她被关在侯府后宅,靠钓鱼改善伙食烧出来的汤,味道鲜美得多。

  一直到阮槿躺在榻上,凌烟阁也没来第二个下人。

  阮槿知道,要么是钱氏威逼不让她们来,要么是觉得她这儿是冷灶,烧不热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阮槿不怪她们。

  可若是哪天,她们反过来成为钱氏母女对付她的刀,往昔的主仆情分也就不做数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

  凌烟阁的院门被敲响。

  云织走进来,说老夫人身边的葛妈妈来了,请她去慈安堂。

  前世,她毁容回府,慈安堂的老婆子不顾她一路辛苦,也是一大早让她去请安。

  结果对方故意冷落,硬生生让她在风口等了两个时辰。

  那时已是秋天,早晚天气寒凉,加上连日来辛苦惊惧,她回来直接病倒,高烧四五日,差点就死了。

  阮槿看了眼窗外,早回京两个月,还是天清气朗的艳阳天。

  不知道老虔婆,要用什么方法折磨她。

  “告诉外头人,我病得厉害,改日再去给祖母请安。”

  说完,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小憩。

  自昨晚住进凌烟阁,府里像是忘了她这号人。

  晚膳没人送,换洗衣物被褥同样没影,阮槿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回府那件夏衫。

  钱氏这是故意晾着她。

  “大姑娘还没起,葛妈妈怎好直接闯进来?”云织拦住身形健硕的婆子。

  “老奴奉老夫人的命,来请大姑娘,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跟在葛妈妈身后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架住云织,让她动弹不得。

  隔着纱帐,葛妈妈斜睨里头的人:“大姑娘,别装了,昨儿还有力气点房子,打兄长,今日就病了?老奴劝您一句,趁着老夫人还肯给您面子,自己走过去,不然……”

  “不然什么?”阮槿掀帘走出。

  葛妈妈打量眼前人,比三年前长高不少,模样更出挑,五官也长开。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阮槿有副天工难描的骨相,不似寻常闺秀般纤巧婉约,顾盼间似长风掠过,跟阮家女子杏眼樱唇的娇柔模样完全不一样。

  一看就知,不是阮家的种!

  竟让这个卑贱的农女,当了十七年官家小姐,害得棠姑娘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简直倒反天罡!

  实在可恶!

  “奴婢瞧您好得很,想来也是,农户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精贵。”

  葛妈妈居高临下看着她,“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乡下贱农,阮家赏你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德,今日莫说是病了,就算腿折了,爬也得……”

  话音未落,黄花梨木椅已携着劲风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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