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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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将军有所不知,朝鲜党争自宣宗年间……也就是上国的前明万历三年开始,至今还未结束……”朴世堂微微欠身,礼节周到,语气温和的分辩着:“如今朝鲜朝野势力最大的是西人党和南人党,两边恶斗不止,党争嘛,只要能攻击政敌,什么话说不出来?朝鲜国内确实有北伐反清的动议,但同样也有事大尊清的意见。”

  “南人党尊清,西人党就要北伐,西人党要尊清了,南人党就要北伐了,无非都是嘴上空谈,借此打击政敌而已!”朴世堂尽量维持着温和的语气,但话语间略微夹带的不满,却怎么也藏不住:“将军,前明灭亡已经多少年了?朝鲜北伐动议确实从未少过,可朝鲜国内为此做过什么实事呢?反倒是上国遣使而来,朝鲜国内每次都是极力满足奉承。”

  “一如之前束边之事,朝鲜为满足上国需求,甚至废郡迁民……由此可见,朝鲜对上国恭敬倍至,所谓北伐复明,不过是党争空谈而已!”

  “心里头还是装着母国,受尽打压也还是为朝鲜说话,倒是忠良人物!”纳兰性德在心中评价着,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但却略过这个话题,引到朴世堂自己身上:“朝鲜党争之事,我倒是也有一些了解,听说朴献纳就是西人党出身,之前也是因为党争而罢了官,不过嘛……我听说朴献纳上次罢官,不是因为南人党作梗,反倒是西人党的打压?”

  朴世堂有些惊讶,纳兰性德对朝鲜国内局势的了解,根本不像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上国高官,简直就像专门收集过这些情报一样,但朴世堂也没空细想,纳兰性德既然都已经问起来了,他也只能赶紧解释:“将军有所不知,西人党也不是铁打一块,小官在西人党中,也属于异类少数……”

  “朝鲜奉前明和上国为正朔,国内尊崇朱子理学,以此为治国之本,士林之中亦以钻研理学为本,不瞒将军,朝鲜国内士林之中常有北伐复明之动议,就是出自理学‘尊王攘夷’之思。”

  “然而…..自前明末年,朝鲜两次遭刀兵之祸……”朴世堂没有直说是什么刀兵之祸,但纳兰性德也很清楚,就是太宗皇帝皇太极两次攻伐朝鲜,逼迫朝鲜由前明屏藩转为大清藩属之事:“朝鲜国内便有反思两班士林空谈误国、国家积贫积弱的思潮,提倡经世济用,即为‘实学’。”

  朴世堂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小官确实是出自西人党,如今西人党控制朝政、最为势大,小官本来是前途远大的,但小官在学派之上,却深受北人党前辈磻溪先生柳馨远的影响,倾向于实学。”

  “磻溪先生同样出身两班,也曾中进士,但其不忍朝鲜朝中空谈腐败,终身不仕,一心钻研学问,反对‘空理空谈’,提倡联系实际研究‘有用之学’,认为‘天地之理,着于万物,非物,理无所着。圣人之道,行于万事,非物,道无所行’,主张‘为学之道,在于经世致用,裨益民生’。”

  纳兰性德双目微亮,身子都微微坐直了,朴世堂没有察觉纳兰性德的反应,依旧在解释着,但他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度:“我等崇尚儒学的两班士人,自磻溪先生以下,有富国强兵的主张,其一,均分田地,抑制兼并,使耕者有其田,方能安民富国;其二,改革科举,科举选材不能再局限于两班和士人之中,应该废除限制,选拔真才…….”

  “其三废除奴隶,抹平等级之制;其四,保护工商,认为通商惠工,亦是富国之道,不应一味抑商……”他一口气说出这些主张,仿佛将这些压抑已久的理念倾吐出来,胸中的块垒也稍减几分。

  纳兰性德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朴世堂却仿佛是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一点没注意到纳兰性德的变化,语气随即转为沉重与无奈:“将军,相比您也听出来了,这些主张,与我朝鲜王国奉为圭臬的朱子理学,与维系数百年的等级秩序,与‘重农抑商’之国策,可谓是全面冲突,背道而驰!”

  他苦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均分田地,触动了占有大量田产的两班贵胄的根本利益;改革科举,自然也触动了那些把持科举的豪门两班贵胄的利益;废除奴婢和等级制,更是动摇了两班统治的根基;保护工商,自然保护的不会是那些占尽天下之利的豪商,而这些豪商,有几个不是两班贵胄乃至王室的傀儡?照样还是触及两班的利益。”

  朴世堂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所以,小官在西人党中,被视为异类,是受北人党‘毒害’的叛徒;在南人党看来,小官不仅是西人党余孽,还是思想更为危险的敌人;西人党内,占主导的‘老论派’亦视我这等倾向实学的‘少论派’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下官……可谓是得罪了朝中所有的朋党,举世皆敌。”

  朴世堂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纳兰性德:“如此境况,小官岂能容于朝堂?小官上次罢官,表面是政敌攻讦,实则是这‘异端’思想招致的祸患,若非此番押送移民的苦差实在没人愿意担责前来,小官也不可能再有复起的可能,朝鲜国内上上下下,怕是巴不得小官在上国办错了什么差事被将军砍了脑袋,让将军替朝鲜解决了小官这个麻烦。”

  “即便是将军不砍小官的脑袋,等小官回了朝鲜,想必也得不到什么奖赏,多半还是要找个什么理由罢官赋闲的……”朴世堂将自己最不堪、最危险的处境,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位大清将军的面前,这其中,有无奈,有愤懑,但也有几分坦荡:“不过嘛,忠于王事、为君分忧、为国受责,此人臣之道,小官这仕途如何……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学磻溪先生,终身不仕治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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