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四顾之意

　　李莲花将茶盏轻轻搁在桐木茶盘上，瓷与木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江湖传言，少师剑出，四海臣服。”

　　“如今武林群龙无首，若你肯担此重任......"

　　"够了！"

　　李相夷突然一脚把跟前的凳子踹倒，惊起几只夜鹭。

　　"李莲花，你我认识这么久，何时见我觊觎过这虚名？"

　　他抽出少师剑，剑锋挑起半空中的落叶，"你可还记得师父说过什么？'侠以武犯禁，不在位高权重，而在问心无愧'！"

　　剑光骤敛，李相夷单膝跪在李莲花面前，少师剑"当啷"一声插入木桌。

　　"李莲花！"

　　少年人声音清越如剑鸣，"你可知这江湖缺什么？缺一把悬在恶人头顶的剑！"

　　李莲花拢着斗篷咳嗽两声，食指无意识的磨搓。

　　他望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自己——那眉宇间的锐气几乎要刺破夜空，恍若当年在扬州城楼醉舞红绸的自己。

　　"段无海屠尽青州镖局满门，朝廷却道江湖事江湖了。"

　　李相夷突然执剑，剑锋劈开天际，溅起的光华照亮他灼灼双目。

　　"可这江湖何曾有过公道？弱肉强食便是规矩？"

　　李莲花凝视着剑尖戳出的黑洞，仿佛看见十年前东海之战的旋涡。

　　那时他红衣白马踏碎碧浪，如今却连握剑都会咳出血丝。

　　"《养生主》言庖丁解牛..."

　　李相夷忽然收剑回鞘，金属摩擦声惊起夜枭。

　　"我这把刀，要解的是天下这头困兽！"

　　风吹过耳畔的碎发，李莲花听见自己年轻时的脉搏。

　　他忽然轻笑："你要做执刀人？可知庖丁解牛数千头，刀刃却如新发于硎？"

　　"正因如此！"

　　李相夷霍然逼近，白衣带起的风扑灭了他胡思乱想的思绪。

　　"我要建的不是门派，是规矩！是让卖油郎不必跪地求饶的规矩！是让稚子能指着恶人说'四顾门会来'的规矩！"

　　李莲花瞳孔微缩。

　　他看见少年剑客眼中的火，那火曾在自己眼底烧了十年，直到碧茶之毒将它浇灭。

　　食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写下"相夷"二字，又被快速拭去。

　　"提剑而立，为之四顾。"

　　李相夷忽然纵身跃上船舫上，少师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顾庙堂之高，顾江湖之远，顾民生之多艰，顾天下之不公——"

　　剑锋劈开天际的刹那，李莲花嗅到岸边传来的花香。

　　就像以前，他在师父坟前祭拜时闻到的味道。

　　"好个...四顾门。"

　　李莲花摩挲着桌子边的裂痕，心中却对于李相夷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相夷甩剑入鞘，金属撞击声惊飞满山栖鸟。

　　少年俯身按住他肩膀，掌心温度烫得惊人："李莲花，我要这江湖的风雨不会影响到你平静的生活。”

　　“有我在，定会护好你，任何人都不能再伤你！”

　　风忽然静止。

　　李莲花望着对方睫毛上凝结的水汽，恍惚看见东海决战前夜，自己在铜镜前系紧红衣的模样。

　　他慢慢直起腰，静静开口道："四顾门...当有三十条铁律。"

　　"第一条，"

　　李相夷的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杀无辜。"

　　"第二条，"李莲花倚着门回道，"不伤妇孺。"

　　他们同时开口："第三条——"声浪震落，"剑锋所向，唯公义尔！"

　　满山竹海忽然沙沙作响，仿佛十万青锋剑同时出鞘。

　　李相夷大笑三声，纵剑在船上刻下"四顾"二字，木屑纷飞如星雨坠地。

　　李莲花望着船顶舞剑的少年，"对了李莲花，"

　　李相夷突然转身，剑尖挑起空中飞扬的的梨花，

　　"你说四顾门的牌匾，该请谁来写？"

　　李莲花端起酒杯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

　　他想起师父以前说过的"守"字，忽然将空杯砸碎在刻字船体上：

　　"自然要..."

　　瓷片飞溅中他勾起唇角，"天下人共书。"

　　太阳西斜，归港的游船在水面上划出粼粼波光。

　　方多病站在船舷边，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船舱大喊：“李莲花！都到岸了，你们俩走不走呀！不是说要去找云姑娘他们吗？”

　　“他八成是忘了！”

　　笛飞声倚在桅杆上，仰头嗤笑，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这人虽没像李莲花那般嗜酒，此刻却也半眯着眼，周身散发着慵懒的醉意。

　　方多病刚掀开船舱帘子，浓烈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借着舷窗外透进的光，他看见李莲花歪在草席上，青瓷酒壶歪倒在一旁，琥珀色的酒液在木板上蜿蜒成河。

　　“李莲花，你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

　　他快步上前，一边数落一边伸手去扶，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就在方多病半拖半拽地要将人拉起来时，一道白衣似雪的身影突然划破长空，如流星坠地般稳稳落在甲板上。

　　阳光倾泻而下，将来人勾勒得锋芒毕露——广袖翻飞间剑气隐现，眉间朱砂痣艳若滴血，赫然是本该在船舫上的李相夷。

　　“李莲花，小宝，你们和我一起建立四顾门，如何？”

　　李相夷负手而立，声如洪钟，目光扫过三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李莲花本就绵软的身子瞬间绷直，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他连连摆手，沙哑着嗓子道：“不必了，我自在惯了！”

　　话音未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桃花灼灼，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地站在山顶，对着一众江湖豪杰许下宏愿；

　　可转眼风云骤变，昔日兄弟反目，鲜血浸透了四顾门的匾额……

　　“我知道你没兴趣。”

　　李相夷似乎早有预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问他们呢？”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望向方多病和笛飞声，“小宝你呢？”

　　方多病的心脏猛地一跳。

　　四顾门，那个曾令整个江湖震颤的名字！若能追随这位传奇人物，匡正武林，或许就能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可他低头看向怀中摇摇欲坠的李莲花，对方发间药香混着酒香钻入鼻腔，忽然想起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

　　暴雨夜李莲花为他熬的姜汤，荒漠中那把始终为他遮挡烈日的油纸伞，还有无数个清晨醒来时，那人在莲花楼里煮面的背影……

　　“不了，我要陪着李莲花，养花种菜。”

　　方多病握紧了李莲花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愈发坚定。

　　“不止要种菜，还要接案子，挣钱养莲花。”

　　他说着，偷偷瞥了眼笛飞声，心中警铃大作。

　　若是自己跟李相夷去了，这魔头还不得整日缠着李莲花？

　　笛飞声突然嗤笑出声：“建立门派？麻烦。”

　　他懒洋洋地直起身子，腰间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只对李莲花感兴趣。”

　　这话虽是暧昧，却让方多病悄悄松了口气。

　　李相夷并未显露出失望之色，反而仰头大笑：“好！好！”

　　他剑指苍穹，朗声道，“纵使无人相伴，我李相夷也要创建四顾门！这江湖的浊浪滔天，我偏要以剑为舟，闯出一条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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