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圣贤之殇，道统之争

　　“准奏！”

　　当这两个充满无上皇权的朱砂御批自紫光阁内传出之时。

　　整个大宁帝国的官场与士林。

　　彻底死了。

　　如果说前两道关于“电话”与“国债”的圣旨还只是让那些恪守“祖宗成法”的旧派官员们感到“愤怒”与“恐惧”。

　　那么这第三道关于“废科举，兴高考”的毁灭性“天宪”。

　　则是将他们那安身立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狠狠撕了个粉碎！

　　天塌了。

　　这是所有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作为毕生信仰的读书人们在看到这份圣旨之后脑海中唯一剩下的两个字。

　　科举没了。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传承上千年的“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唯一晋升通道被彻底堵死！

　　意味着他们那早已被“八股文章”格式化的大脑瞬间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

　　意味着他们将与那些他们曾经最为看不起的“工匠”“商贾”“农夫”一起被彻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于是。

　　一场史无前例的“哀鸿遍野”在整个帝国的士林之中轰然爆发！

　　无数白发苍苍的老秀才在看到布告栏上那刺目的“圣旨”之后当场便一口老血喷出气绝身亡！

　　无数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秋闱”而日夜苦读的举子们则在一阵疯癫的大笑之后将自己那宝贵无比的“四书五经”付之一炬！随即纵身跳入冰冷的护城河！

　　整个天下所有的书院、私塾。

　　都在这一日不约而同地响起了那如同杜鹃啼血般的悲鸣与哭嚎！

　　“苍天已死！圣贤已亡啊！”

　　“陛下！您这是要断了儒家的根啊！”

　　而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帝国旧有学术的最高殿堂。

　　京城国子监。

　　更是上演了一场最为悲壮也最为惨烈的“殉道”！

　　国子监祭酒当代大儒孔颖达的第三十六世嫡孙孔方正。

　　这位年逾八十早已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文坛泰山”的老人。

　　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

　　没有哭。

　　也没有闹。

　　他只是平静地换上自己一生之中最为隆重的一套祭祀朝服。

　　随即一个人缓步走入那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牌位的大成殿。

　　他点燃三炷香。

　　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圣人牌位。

　　恭恭敬敬磕下九个响头。

　　随即。

　　他缓缓起身。

　　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对着身后那早已跪了一地的数百名国子监的博士与监生们。

　　说出他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

　　“取我‘圣人戒尺’来。”

　　“今日。”

　　“老夫要‘死’在这圣人脚下。”

　　“以‘血’醒君王！”

　　“以‘死’殉儒家大道！”

　　说罢。

　　他便要引颈撞向那坚硬无比的青石梁柱！

　　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眼看着就要在这帝国学术的最高殿堂上演！

　　“老师！不可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朗却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

　　自大成殿外滚滚而来！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年轻的帝王赵乾身着一袭素色龙袍竟在帝师张小山与总督办的陪同之下亲自驾临！

　　“陛下？”

　　孔方正那早已存了死志的浑浊老眼猛地一缩。

　　“孔祭酒。”赵乾没有理会那跪了一地的监生。

　　他径直走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

　　看着他那充满决绝与悲愤的眼神。

　　缓缓躬下他那九五之尊的高贵身躯。

　　“老师。”

　　他轻声叫道。

　　是的。

　　孔方正亦是赵乾的授业恩师之一。

　　“陛下……您……您还肯认老臣这个‘老师’？”孔方正惨然一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乾平静回答，“朕不敢忘。”

　　“那敢问陛下！”孔方正猛地抬头那干枯的眼眶之中流下两行血泪！

　　“父有错子尚可劝！”

　　“君有过臣更当谏！”

　　“陛下今日行此‘焚书坑儒’之灭国之策！可还当老臣是您的‘老师’？！”

　　“焚书坑儒？”

　　赵乾闻言笑了。

　　“老师言重了。”

　　他缓缓直起身那年轻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深邃。

　　“朕今日来此非是为了‘毁灭’。”

　　“而是为了‘新生’。”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

　　而是对着身旁那位新晋的“电话总局”总督办点了点头。

　　总督办会意。

　　他缓缓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全新“圣旨”。

　　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感念儒家教化天下之功又念及孔祭酒等老臣一生为国劳苦。”

　　“于心不忍。”

　　“故特旨！”

　　“于国子监旧址之上增设一全新学术机构——”

　　“‘大宁皇家圣贤文化研究院’！”

　　“轰——！！！”

　　这个充满无上荣耀的名字一出！

　　在场所有原本还一脸悲愤的国子监师生们都瞬间愣住！

　　“凡国子监原有之博士、教授皆可平调入‘研究院’任‘终身院士’！”

　　“其品级、待遇比照内阁大学士！享一品俸禄！”

　　“其唯一之职责便是整理古籍传承道统为我大宁留下那最宝贵的文化火种！”

　　“另！”

　　“擢国子监祭酒孔方正为‘研究院’第一任‘荣誉院长’！”

　　“赐‘紫金’‘圣人戒尺’一柄！可上打昏君下打谗臣！”

　　“钦此！”

　　一番圣旨宣读完毕。

　　整个大成殿之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国子监的师生们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们原本以为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惨烈的清洗。

　　却做梦也没想到！

　　等待他们的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

　　“荣升”！

　　品级、待遇比照内阁大学士？！

　　这已是文官所能达到的顶峰啊！

　　而且还不用再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

　　只需安安心心在这清净之地整理古籍研究学问！

　　这……这简直是天下间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啊！

　　就连那早已存了死志的孔方正都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年轻的帝王。

　　感觉自己这一生所学的那些“帝王心术”在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操作面前。

　　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这是在用最为丰厚的‘俸禄’与最为崇高的‘名望’。

　　将他们这些最为顽固的旧时代“绊脚石”。

　　都客客气气地请进一个用黄金打造的华丽的……

　　“笼子”！

　　然后。

　　再将那真正的“教育”的权柄。

　　从他们手中彻底剥离！

　　这已不是“阳谋”了。

　　这分明是不给任何拒绝余地的……

　　“神之恩赐”！

　　“老师。”

　　赵乾看着孔方正那变幻莫测的脸色缓缓开口。

　　“朕给您与诸位最后的‘体面’。”

　　“也请您与诸位给朕与这个帝国一个平稳过渡的‘未来’。”

　　“朕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举在诸位看来是‘离经叛道’。”

　　“但朕别无选择。”

　　他缓缓转身望向大成殿之外那广阔的天空。

　　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缓缓说道：

　　“朕也想‘垂拱而治’。”

　　“朕也想让这江山永远延续那最为熟悉的‘祖宗成法’。”

　　“可是……”

　　“老师您知道吗？”

　　“就在昨日我‘皇家探海总署’的远征舰队传回一份绝密的奏报。”

　　“他们在遥远的‘新大陆’之上发现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大‘金矿’！”

　　“其储量之大足以让我大宁的黄金储备翻十倍！”

　　“您或许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对吗？”

　　“可朕看到的却是无尽的‘危机’！”

　　“因为那片‘新大陆’之上并非荒无人烟！”

　　“那里同样存在着一个强大的文明！他们的肤色与我等不同！他们的文字与我等不同！他们的神明更是与我等不同！”

　　“他们同样拥有着足以跨越大洋的巨舰！”

　　“他们同样拥有着能喷射出雷霆与火焰的‘火枪’！”

　　“老师您告诉我。”

　　赵乾猛地回身双目赤红！

　　“当这样两个同样强大、同样骄傲的文明在一颗越来越‘小’的星球之上相遇时！”

　　“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是‘诗词歌赋’？！”

　　“是‘仁义道德’？！”

　　“不！”

　　“是战争！”

　　“是你死我活的最惨烈的文明之战！”

　　“朕若不变法！”

　　“朕若不开启民智！”

　　“朕若不让我大宁那亿万万的百姓都拿起‘格物’的武器！”

　　“那今日我等加诸于那草原蛮族身上的‘降维打击’！”

　　“明日便会原封不动地降临到我等子孙后代的头上！”

　　“届时！”

　　“国将不国！”

　　“我华夏千年之文明都将被付之一炬！”

　　“朕！”

　　“愧对祖宗！”

　　“愧对天下！”

　　一番话。

　　如同一万道惊雷！

　　在整个大成殿之内轰然炸响！

　　所有国子监的师生们都被皇帝陛下所描绘的这个充满血与火的恐怖未来彻底吓傻！

　　他们第一次发现。

　　自己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安逸世界。

　　是何等的可笑与脆弱。

　　孔方正呆呆地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双目赤红、浑身微微颤抖的年轻帝王。

　　他那早已干涸的心中。

　　第一次涌起一股名为“羞愧”的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

　　他终于彻底明白。

　　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何要冒着“离经叛道”的千古骂名。

　　去行这足以颠覆一切的不世之变革。

　　他不是为了自己。

　　他是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那最为遥远也最为血腥的……

　　未来。

　　“老臣……”

　　他那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

　　缓缓弯了下去。

　　“知……罪……了……”

　　说罢。

　　他对着眼前的年轻帝王。

　　对着这位真正拥有“为万世开太平”之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

　　恭恭敬敬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窗外。

　　一轮崭新的红日。

　　正缓缓升起。

　　将那金色的光辉洒满整个京城。

　　一个旧的时代在今日落幕了。

　　一个全新的时代在今日开启了。

　　而那座刚刚才被御赐的全新的“圣贤文化研究院”的牌匾之上。

　　那八个烫金的大字。

　　在朝阳的照耀之下显得是如此的荣耀。

　　又如此的……

　　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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