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降龙手段,罪己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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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陈羽的一番讲解之后,夏原吉也是脸色铁青。

  他没有想到儒家的天人感应学说竟然是这么回事。

  在几年前,各地遭遇旱灾时,他还曾特意上疏道:

  今岁天旱不雨,乃上天示警于陛下,臣请陛下罪己自省,减免赋税以安民心,禁奢靡以顺天意,如此则天灾自消,国运自昌。

  那道奏折不仅言辞恳切,还引经据典,列举《尚书》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的句子,力证天人感应的真实性。

  当时朱棣看后颇为动容,还特意召他入宫商议。

  除此之外,他在主持户部事务时,每逢钦天监上报日食、月食等异象,都会牵头组织朝中官员斋戒三日,期间禁止饮酒作乐,还亲自撰写《祈天疏》,在疏文中称‘臣等辅政无方,致上天示警,愿代陛下受谴,只求上苍垂怜万民,佑我大明’。

  甚至在给子弟的家书里,他也屡次提及天人感应的重要性,叮嘱他们‘为官者当敬畏上天,每见异象必思己过,方能不负君民所托’。

  将这套学说当作修身治国的准则传授给后辈。

  现在回头再看,自己当年那些上疏、那些祈告、那些教诲,竟都成了笑话!

  什么天人感应学说中的天象异色,就是将自己当傻子糊弄!

  可恶!

  ……

  朱棣和夏原吉二人,表情复杂。

  无论是身为臣子的夏原吉,还是身为天子的朱棣,从小都系统的接受过儒家的教育。

  但朱棣受过的儒家教育并不是那种传统的儒家教育,而是经过阉割的版本。

  毕竟,若是儒家教导皇子的时候,敢直接上洗脑言论,比如想要在大明教导出来一个扶苏,那简直就是作死。

  要知道,洪武帝手中的刀,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儒家教育的朱棣,成为永乐帝后,由于和儒家本质上的学识是两个派系,所以二者必将处于不同的阵营。

  因此朱棣发现儒家在掌控舆论话语权之后,将自己当作傻子来忽悠,心中杀意涌现。

  但杀意的背后,则是深深的忌惮!

  这百万儒生组成的团体,将天子当傻子来忽悠,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将皇帝培养成为儒家的傀儡!

  扶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朱棣不由攥紧拳头。

  自己身为大明皇帝,既然发现了这个坑洞,就应该提前给他填上,不能再继续放任坑洞,去祸害后世之君!

  陈羽抿了一口酒,醇厚的酒香在口中散开,又夹了两口桌上的酱肘子,待腹中暖意稍盛,才放下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其实要说这天人感应学说之所以会诞生,并非凭空捏造,也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必然产物。”

  “那个时候正值春秋混战,周天子权威早已名存实亡,天下被齐、晋、楚、秦等大国分割,小诸侯国更是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各国为了争夺土地、人口与霸权,常年征战不休,城郭被焚毁、农田被践踏是常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景象随处可见。”

  “在这样的乱世里,孔圣人身高九尺六寸,身形魁梧挺拔,目光锐利如炬,,周游列国时,身边跟随三千名弟子。这般势力,放在中等诸侯国里,已是一股不容轻视的力量,可面对齐、楚、晋那些拥有几十万常备军、能动辄发动灭国之战的头号强国,终究还是不够看。”

  “我猜,孔圣人看着天下百姓深陷战火疾苦,却又限于自身实力,无力扭转乾坤。无奈之下,将希望寄托在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上苍身上,毕竟在古人心中,苍天是至高无上、能主宰万物的存在。”

  “他希望老天爷能站出来,以无形的威严约束诸侯与天子,让他们心怀敬畏,停止征伐,主持世间的仁义与公道,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后来,孔圣人便将天子的品行与苍天紧密结合,提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理念,认为天子若有德,苍天便会降下祥瑞;若天子失德,苍天就会以灾祸警示。”

  “说到底,这便是想用‘天’的名义来威慑君王,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只能乖乖推行仁政。这就是天人感应学说最初诞生的背景,本质上是孔圣人在乱世中,为了推行仁政而想出的‘借力之法’。”

  陈羽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天人感应学说真正大成,甚至成为国家国策,却是在汉武帝时期,同样是时代背景推动下的产物。要知道,秦始皇虽然灭了六国,统一了天下,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度,可秦朝只传了二世就灭亡了,汉朝虽继承了秦朝的制度框架,却也面临着诸多隐患。”

  “尤其是到了汉武帝时期,地方上的诸侯国依旧拥有不小的势力,民间还有不少人记得战国时期的故国,甚至有些偏远地区的百姓,只知有诸侯国,不知有大汉朝廷,也就是说当时的汉朝,只有统一之名,而无统一之实!”

  “为了解决这种现象,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天人感应学说,便是这套治国理念中的关键一环。”

  “如此一来,思想得以统一,人心得以凝聚,汉朝才算真正摆脱了战国遗留的分裂隐患,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

  话落,朱棣和夏原吉对视一眼,眼中充斥着疑惑。

  方才,陈兄弟经过一番有理有据的话,不是已经将儒家的天人感应学说从天上丢到了地上,证明了天人感应学说存在的虚假。

  如今,证明说起来天人感应学说存在的好处,那么按照这样的说法,天人感应学说在大明永乐时期存在,究竟是好是坏?

  二人感觉脑子有些乱,需要静静。

  陈羽仿佛看穿了老朱和老夏眉宇间的疑惑,随即进一步解释道:

  “天人感应学说对于大一统王朝的稳固,确实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换句话说,正是有了天人感应学说,民间才对皇帝产生了普遍且统一的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不再需要依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样的强制政策作为引子,就能潜移默化地实现民众思想的统一。”

  “在天人感应的逻辑里,皇帝是天子,是上天意志在人间的代表,天灾异象被视作上天对皇帝执政的警示,这种观念远比单纯的思想禁锢更能深入民心,让民众从内心认同皇权的唯一性与神圣性。”

  “更何况,天人感应学说最初是在皇权的主动推动下发展起来的,这本身就说明,在其诞生初期,必然对皇权有着显着的积极作用。”

  “比如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系统提出天人感应理论,核心是通过‘君权天授’强化皇权合法性,彼时的学说更像是皇权手中的工具,用来巩固统治、约束诸侯与朝臣,让皇权在与其他势力的博弈中占据道德与理论高地。”

  “但关键在于,当时有理不代表经过千年的传承与演变,这种学说依旧能维护皇权利益。任何理论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都可能被解读、被改造,甚至偏离最初的方向,天人感应学说也不例外。”

  “随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的深入,儒家势力不断壮大,他们逐渐将天人感应学说与儒学理论深度融合,最终把儒学打造成了一门降龙术,专门用来约束、制衡皇权的工具。”

  “而这门降龙术最典型的体现,就是文臣集团逼迫皇帝下‘罪己诏’。”

  “罪己诏的初衷本无可厚非,若皇帝确实在执政中出现重大失误,如施政不当导致民不聊生、决策失误引发战乱,下罪己诏反思过错、向天下百姓致歉,既能彰显皇帝的担当,也能缓和社会矛盾。”

  “可到了宋朝,这一切彻底变了味,罪己诏不再是纠错工具,反而成了文臣制衡皇权的常规手段,其颁布频率之高、触发理由之广,远超以往任何朝代。”

  据史料记载,两宋三百一十九年间,历任皇帝累计颁布的罪己诏多达29道,这个数量不仅远超汉唐,更是明清两朝的数倍之多。

  这些罪己诏的触发场景五花八门,涵盖了天灾、异象、战乱、内政失序等诸多领域。

  从天灾层面来看,宋朝灾害频发,每一次较大规模的灾害后,文臣集团都会以天人感应为由,要求皇帝下罪己诏。

  比如宋太宗淳化四年,全国范围内爆发严重旱灾,多地颗粒无收,流民四起。此时朝中大臣纷纷上奏,称旱灾是上天示警,陛下施政有失,恳请太宗下罪己诏以谢上天。

  最终太宗不得不颁布罪己诏,承认自己躬亲政事,未能上合天心,下恤民隐;

  在天地异象方面,日食、月食、彗星出现等天文现象,更是文臣要求皇帝罪己的重要理由。

  北宋庆历三年,出现了一次罕见的日全食,天色骤暗如夜,民间人心惶惶。

  时任参知政事的范仲淹等人随即上书,称日食者,阴侵阳之象,乃陛下权柄旁落、朝臣失职之兆,恳请仁宗下罪己诏自省修德。

  仁宗无奈,只得颁布罪己诏,表示朕德薄不足以承天心,政失不足以安黎元,致有日食之变,朕甚惧焉;

  而在战争与内政领域,罪己诏的使用同样频繁。

  北宋景德元年,辽军大举南侵,逼近澶州,宋朝朝野震动,部分大臣甚至提议迁都避敌。

  在主战派寇准的坚持下,真宗御驾亲征,最终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

  虽未战败,但盟约中宋朝需每年向辽缴纳岁币,文臣集团便以御敌不力,致国家蒙羞为由,要求真宗下罪己诏。

  真宗最终下诏承认朕治兵无方,致边患不息,与辽议和,实乃社稷之耻,朕当自省;

  ……

  细究这些罪己诏,不难发现一个荒诞的现象:

  每当国家面临问题,文臣们总会将责任归结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仿佛满朝文武都是清白无辜的,所有过错都该由皇帝一人承担。

  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要知道,天灾的应对需要朝臣各司其职,制定救灾方案、调配物资;战争的胜负取决于将领的指挥、士兵的战力与朝廷的后勤保障;内政的清明更是需要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廉洁奉公。

  可在降龙术的逻辑里,文臣们将一切问题都与皇帝失德挂钩,通过天人感应学说将责任完全推给皇帝,自己则置身事外。

  久而久之,宋朝的皇帝就像被驯服的忒丑龙,文臣让下罪己诏便不得不下,全然忘记了儒家最初君为臣纲、服务皇权的核心宗旨。

  自古以来,天子下罪己诏本是有损皇权威严的事。

  正常情况下,若非重大过错,下一次罪己诏,向天下展示改正的决心与担当便已足够。

  可宋朝的皇帝,却硬是将罪己诏当成了吃饭喝酒般轻松的事。

  频率之高、态度之顺从,让皇权的神圣性不断被削弱。

  次数多了之后,百姓也逐渐对罪己诏去魅。

  原本认为罪己诏是皇帝真心悔过的象征,后来发现不过是文臣制衡皇权的手段。

  皇帝的道歉变得廉价,皇权在百姓心目中的影响力也随之减弱。

  追根溯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宋太祖赵匡胤。

  为何这么说?

  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深知武将夺权的威胁,因此建国后推行重文抑武政策,刻意抬高文官地位,削弱武将权力。

  他不仅立下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祖训,还给予文官集团极高的政治话语权。甚至允许文官风闻奏事,无需确凿证据,便可基于传闻向皇帝进谏。

  这一政策虽避免了武将叛乱,却也为文官集团的壮大埋下了隐患。

  随着时间推移,以士绅阶级为背景的文官集团,逐渐形成了强大的政治势力。

  他们以儒家正统自居,借助天人感应学说不断压缩皇权空间。

  而赵匡胤确立的重文抑武体制,让后世皇帝即便想制衡文官集团,也因武将被压制,无法与文官抗衡,而缺乏足够的力量,只能被动接受文官的约束。

  罪己诏的泛滥,便是这一体制的直接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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