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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阿房宫梁柱的焦油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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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的重瞳映照着比咸阳武库更炽烈的火海,阿房宫在燃烧。

  >一根合抱粗的楠木巨梁,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悲鸣,焦油如血泪般滴落——那正是七年前从楚地云梦泽深处,伴着戍卒的血泪与巫祝的诅咒运抵咸阳的“贡木”。

  >无人察觉,梁柱隐秘的榫卯深处,嵌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青铜海图,那是徐福当年为始皇帝描绘仙山时留下的最后真迹。焦油与高温正将它熔蚀、扭曲,如同一个帝国迷梦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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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宫阙的余烬尚未冷却,更西面,一座曾经象征无上荣光与永恒野心的庞大建筑群,已被彻底点燃,陷入一片焚天的火海之中。阿房宫,始皇帝倾举国之力、役七十万刑徒、历时十载仍未完全竣工的奇迹之宫,此刻正迎来它最辉煌也最凄惨的落幕。火焰,成了它唯一的、也是最盛大的装饰。

  火!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火!

  从渭水南岸一直蔓延到终南山脚下,昔日连绵起伏、覆压三百余里的宫殿台阁,此刻尽数化作跳动的、翻滚的、咆哮的火龙。火光冲天而起,将沉沉夜幕撕得粉碎,将整个关中平原映照得亮如白昼,甚至百里之外,都能看到天际那一片妖异的赤红。热浪如同有形质的巨墙,以宫殿群为核心,一波波向四面八方汹涌扩散,灼烤着空气,扭曲着视线,连渭河的水汽都被蒸发殆尽。

  “轰隆隆——!”

  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崩塌声不绝于耳。那是粗壮的梁柱在烈焰中不堪重负,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呻吟后轰然断裂倒塌;那是雕梁画栋的楼阁,在失去支撑后如同沙堡般整体倾覆,激起冲天的火星和烟尘;那是覆盖着琉璃瓦的重檐歇山顶,在高温炙烤下碎裂、融化,如同金色的雨点般簌簌坠落,砸在下方熊熊燃烧的废墟上,溅起更猛烈的火焰。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木材燃烧的浓烈焦糊味是主调,其中混杂着桐油、漆料被点燃后散发的刺鼻化学气息——那是无数宫殿彩绘、雕栏、漆器在毁灭时释放的毒烟。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是皮肉毛发燃烧的恶臭。来不及逃走的宫人、内侍、甚至一些躲藏在深宫的秦室宗亲或遗老遗少,此刻都成了这炼狱熔炉中的燃料,那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灼热的空气中,无声诉说着最彻底的恐怖与死亡。

  “快!把火油都泼上去!烧!给老子烧干净!一块完整的瓦片也不许给秦狗留下!”粗野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燃烧声和崩塌声中依旧清晰刺耳。一群群兴奋得面孔扭曲的楚军士卒,如同地狱里钻出的工蚁,在火光的边缘疯狂地穿梭。他们推着装满黑色粘稠火油(混合了松脂、动物油脂和某种易燃矿物油)的木桶,用破瓢、破碗甚至头盔,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泼洒向那些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偏殿、回廊、精美的亭台楼榭。火油一沾上干燥的木材或丝绸帷幔,立刻“轰”地一声,爆燃起数丈高的烈焰,火舌贪婪地向上舔舐,发出更加欢快也更加恐怖的噼啪爆响。

  “哈哈!烧!烧啊!烧光嬴政老儿的狗窝!”

  “看那柱子!真他娘的粗!烧起来真带劲!”

  “听说里面全是金子!妈的,烧了也不给后来人!”

  狂笑声、咒骂声、兴奋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劫掠的快感在毁灭的狂欢中达到了顶峰。昔日需要他们仰望、令他们恐惧的帝国心脏,此刻在他们的火把和火油下痛苦地呻吟、崩塌,这带来的征服感甚至超越了战场上的厮杀。火光映照着他们涂满油彩或烟灰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暴戾、贪婪和对秩序彻底破坏后的病态亢奋。

  一队格外剽悍的楚军骑兵,簇拥着他们的王,如同巡视自己亲手点燃的猎场,缓缓策马行进在阿房宫前殿巨大的广场上。广场上的白玉石地砖早已被烟灰覆盖,又被马蹄和军靴践踏得污秽不堪。四周是连绵的火墙,热浪扭曲着空气,让远处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高温蒸发。

  项羽端坐于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乌骓马上。他依旧披着那身玄铁重甲,甲叶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光泽,而是流动着一种熔岩般的暗红。他微微仰着头,重瞳之中,倒映着这片焚天煮海般的火狱奇观。那双重瞳里,没有部下那种狂热的兴奋,也没有毁灭后的空虚。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如同深渊凝视着燃烧的星辰。火焰在他眼中跳跃、升腾,仿佛被他吸入了那无底的瞳孔深处,化作了某种永恒燃烧的力量。他的脸庞在跃动的火光下棱角愈发分明,下颌的线条紧绷如刀削斧劈,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神性的弧度。他在欣赏,在品味,在感受着这由他意志所引发的、足以改变天地格局的终极力量。这燃烧的阿房宫,是他送给那个已经躺在骊山地宫深处的、不可一世的始皇帝最盛大的葬礼,也是他西楚霸王力量最直观、最震撼的宣告。旧时代的余烬,必须烧得如此彻底,如此轰轰烈烈,才能为他的新世界腾出空间。他沉默着,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主宰一切、毁灭一切的威压,比四周的烈焰更加灼人。连他胯下神骏的乌骓,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意,步伐沉稳而有力,踏着滚烫的地面和废墟,如同行走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霸王!”一个浑身烟灰、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灼伤疤痕的都尉策马奔来,兴奋地指向广场西侧一片尚未完全起火的庞大宫殿群。那片宫殿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即使在这末日景象中,仍能看出昔日的精工巧琢。“那边是仿六国样式的宫苑!齐国的水榭,燕国的黄金台,楚国的章华台……都他娘的修得跟真的一样!里面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要不要让兄弟们……”

  “烧。”项羽的目光甚至没有转向那边,依旧凝视着前方主殿区最核心、燃烧得最猛烈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四周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统统烧掉。一木一石,不留。”他不需要战利品来证明他的征服,他需要的,是彻底的、无差别的抹杀。抹杀那个帝国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抹杀六国遗民心中可能残存的旧日幻梦。

  “诺!”都尉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对霸王意志的绝对服从。他调转马头,厉声吼道:“霸王有令!西苑六国宫——烧!泼油!放火!”

  更远处的宫苑方向,很快也腾起了新的、更加猛烈的火光和浓烟。六国的象征,在秦宫的火海里,迎来了最后的陪葬。

  在广场靠近主殿区边缘,一处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巨型回廊下,阴影与火光诡异地交织着。这里相对安静,只有木材被远处高温烘烤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火焰呼啸的沉闷背景音。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支撑着回廊沉重的屋顶。火光从侧面映照过来,在这根巨柱粗糙的树皮纹理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也照亮了柱子旁边蜷缩着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得几乎看不出年纪的人。头发稀疏花白,如同枯败的秋草,胡乱地粘结在一起,沾满了黑灰。身上的衣服是宫中最低贱的杂役服色,早已破烂褴褛,勉强蔽体。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风干的老树皮,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经年累月劳作的伤疤,黝黑而粗糙。他的一条腿似乎受过重伤,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身旁放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粗糙木拐。

  他的身体紧紧贴着那根冰冷而巨大的楠木柱子,布满污垢和老茧的双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地抠抓着柱身粗糙的树皮。浑浊无神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广场上那毁灭一切的烈焰,望着那些在火光中兴奋穿梭的楚人身影,望着那如山岳般矗立在火海前的西楚霸王。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在厚厚的污垢中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最终滴落在他死死抠着树皮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不是秦人。他是楚人。一个被遗忘在阿房宫巨大阴影里的、来自楚地的老战俘。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连他自己或许都早已忘记。人们只知道他叫“老跛”,一个负责清扫这片巨大回廊的、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杂役。

  许多许多年前,在秦将王翦率领六十万虎狼之师攻破郢都、踏平楚地的烽烟里,他还是个精壮的汉子,是云梦泽畔一个普通的渔夫。秦军如潮水般涌来,他赖以生存的湖泊被鲜血染红,他的家园被付之一炬,他的妻儿在逃亡中失散,生死不明。而他,因为试图反抗抓捕他去做苦役的秦军小卒,被打断了腿,像牲口一样戴上枷锁,和无数同乡一起,被驱赶着踏上漫漫的北上之路。无数人倒毙在途中,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荒草之中。他是靠着对故土最后一丝渺茫的念想,靠着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本能,才拖着残腿,熬到了咸阳。

  等待他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深重的苦难——阿房宫。他被投入这吞噬了数十万、上百万生命的巨大工程中。伐木,采石,搬运……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计,总是由他们这些战俘、刑徒来完成。他拖着残腿,在监工沾着盐水的皮鞭下,在沉重的原木和巨石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挣扎。他亲眼看着无数同乡累死、饿死、病死,或者被塌方的巨石、倒下的巨木砸成一摊肉泥。他们的尸骨,就草草地埋在宫殿巨大的夯土地基之下,成为帝国辉煌基石的一部分。

  而他,因为这条残腿,连做重劳力的资格都渐渐失去。最后,他被分配到这处巨大的回廊下,做一个最低贱的清扫杂役。终日与灰尘、落叶为伴,在那些趾高气扬的秦宫内侍和趾高气扬的六国宫人(那些被掳来装饰宫殿的亡国贵族)的呵斥与鄙夷中,蜷缩在角落里,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唯一念想,或者说,是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的慰藉,就是眼前这根巨大的柱子。这根来自他故乡云梦泽深处、生长了数百年、需数十人方能合抱的千年金丝楠木!

  他记得它被运来的那一天。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沉重的号子声震天动地。数百名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楚地战俘,肩扛着粗大无比、浸透了汗水和血水的绳索,如同拖拽一座移动的山峰,在监工疯狂的鞭打和咒骂声中,一步一挪,一步一血印,将这根庞然巨物从渭水码头拖到这阿房前殿的广场上。那巨大的原木,散发着故乡森林特有的、深沉而苦涩的香气,树皮上还残留着云梦泽潮湿的泥土气息。当巨木最终被无数绞盘和支架艰难地竖立起来,作为支撑这宏伟回廊的主柱时,所有参与搬运的楚人战俘,都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地,许多人再也没有爬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还有那故乡巨木散发出的、令人心碎的清香。

  从那天起,这根柱子就成了老跛的“故乡”。他每天都会早早来到回廊下,用他那条残腿所能支撑的最快速度,将柱子周围清扫干净。他会偷偷地、长久地凝视着柱子粗粝的树皮纹理,抚摸着上面那些天然的沟壑和结疤。那纹理,多像云梦泽畔老家的山岭;那结疤,多像他小时候在湖边玩耍时磕破的膝盖留下的疤痕。他会把脸贴在冰冷的木头上,贪婪地嗅着那早已淡去、却在他记忆深处无比清晰的、故乡森林的味道。那是他在这座冰冷、华丽、充满死亡气息的宫殿里,唯一能抓住的、关于故土的、有形的记忆。这根柱子,浸透了他和无数同乡的血泪,也承载着他破碎灵魂中仅存的一点点温暖和归属感。它是活着的故乡墓碑,是沉默的苦难见证者。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又或许,是另一种更彻底的毁灭开始了。他熟悉的、鞭打他的秦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口音更熟悉、却面目更加狰狞的楚人。他们带来了火,带来了毁灭。他赖以生存的、如同精神图腾般的巨柱,正被烈火包围。

  “噼啪……滋啦……”

  令人心悸的声响从头顶传来。老跛猛地抬头。只见那根合抱粗的楠木巨柱,靠近顶部、承受着巨大屋顶压力的部分,已经被远处蔓延过来的高温烤得发黑。柱子表面那些他抚摸过无数次的、粗粝的树皮,在高温下开始卷曲、开裂,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更可怕的是,那些深深渗入木材纹理的、用于防腐防蛀的黑色焦油(那是用松脂、桐油和动物油脂混合熬制而成),在高温的逼迫下,开始从木头的缝隙深处,一点一点地、粘稠地渗透出来!

  起初只是细小的、如同黑色汗珠般的油滴,在柱体被烤得焦黑发亮的表面缓缓凝聚。慢慢地,汇聚的焦油越来越多,形成一道道蜿蜒曲折、如同黑色泪痕般的粘稠细流,顺着柱子粗糙的表面,极其缓慢地向下流淌。粘稠的油滴在流淌过程中拉出长长的、晶莹的细丝,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妖异而绝望的光泽。

  “滋……滋滋……”油滴落在下方滚烫的石板地面上,瞬间被高温灼烤,发出轻微的、如同哀鸣般的声响,随即化作一缕缕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迅速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那刺鼻的气味,混杂着楠木本身燃烧前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如同故乡森林在哭泣般的苦涩焦香,钻入老跛的鼻腔,直冲他的肺腑。

  老跛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缓缓流淌的黑色“泪痕”,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被拖拽时累死在柱下的同乡眼中流出的血泪;看到了妻儿在逃难路上绝望回望时脸上的泪痕;看到了故乡的云梦泽在秦军铁蹄下被血与火染红的湖水……这根故乡的巨木,正在哭泣!在为它自己,为所有被埋葬在帝国地基下的楚地亡魂,为眼前这更加彻底、更加狂暴的毁灭,流下滚烫而粘稠的黑色血泪!

  “嗬……嗬嗬……”老跛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而绝望的呜咽。他猛地将整个身体,连同那条残废的腿,更加用力地贴向那根开始发烫的巨柱。布满污垢和老茧的脸颊,死死地、近乎贪婪地蹭着柱子被烤得发烫、渗出焦油的粗糙表面。滚烫的温度灼痛了他的皮肤,粘稠的焦油沾染了他花白的胡须和破烂的衣襟,那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不管不顾。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柱子,如同抱着他早已化为枯骨的亲人,抱着他魂牵梦萦却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柱子上沾染的焦油,在他脸上糊成一片肮脏而悲怆的泥泞。

  “烧吧……烧吧……”他贴在柱子上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呓语,分不清是诅咒还是解脱,“都烧干净……烧干净……好……好……”

  就在老跛沉浸在与故乡巨柱最后的、绝望的拥抱中时,在距离他头顶数丈高的地方,在那根巨柱与上方巨大横梁连接的、被无数复杂榫卯结构隐藏的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一片薄薄的、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片,正经历着它不为人知的终局。

  这片青铜片只有巴掌大小,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上面用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线条,蚀刻着一幅复杂而神秘的海图。蜿蜒的海岸线,星罗棋布的岛屿,还有用特殊符号标注的洋流和风向……这正是当年方士徐福最后一次为始皇帝献上东海仙山图时,留下的核心真迹之一,是始皇帝长生迷梦最关键的碎片。它被秘密地、巧妙地镶嵌在支撑阿房宫主殿区最重要梁柱的榫卯深处,带着某种隐秘的象征和期许,与这座宫殿一同“永存”。

  此刻,来自下方和四周越来越高的温度,正无情地烘烤着这片深藏的青铜海图。青铜的导热性极好。薄薄的铜片迅速升温,变得滚烫、发红。蚀刻在其上的、承载着长生幻梦的纤细线条,在高温下首先开始软化、扭曲、模糊。原本清晰的海岸线变得如同蠕动的蚯蚓,标注仙山的符号融化成一团难以辨认的墨点。

  更致命的是,从柱子木材深处不断渗出、向下流淌的粘稠焦油。一股滚烫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流,恰好顺着木纹的缝隙,渗入了这个隐秘的榫卯角落。粘稠滚烫的焦油,如同贪婪的黑色毒蛇,瞬间包裹了那片已经发红变软的青铜海图!

  “滋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灼烧声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响起。青烟冒出。那片承载着帝国终极幻梦的青铜薄片,在焦油与高温的双重侵蚀下,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形、卷曲!它不再是一幅指引仙途的海图,而是变成了一团扭曲、丑陋、毫无意义的青铜疙瘩。象征着海洋的线条被彻底抹平,标注仙山的符号被焦油彻底污浊覆盖。它存在的最后痕迹,连同它所代表的长生迷梦,正在这帝国宫殿毁灭的烈焰中,被无声无息、彻彻底底地熔蚀、吞噬、归于虚无。

  下方,老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焦油的脸庞朝向柱子顶端的黑暗。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越来越浓的烟雾和越来越近的、令人窒息的热浪。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崩塌声都要巨大的轰鸣从主殿方向传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紧接着,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连绵不绝的轰响!阿房宫最核心、最宏伟的宫殿群,在烈焰的持续焚烧和结构破坏下,终于开始了全面的、不可逆转的崩塌!

  巨大的烟尘混合着灼热的火星,如同沙尘暴般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广场边缘的回廊!

  老跛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根他视为故乡的楠木巨柱,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和铺天盖地的烟尘中,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柱子顶端,承受了太多重量和太久高温的连接处,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断裂声!一大块燃烧着的、包裹着焦油和火焰的沉重断木,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从上方浓烟滚滚的黑暗中,朝着他和他紧紧拥抱的柱子,当头砸落!

  世界,在他眼前,只剩下最后一片刺眼的、灼热的、吞噬一切的赤红。故乡的森林气息、焦油的刺鼻恶臭、还有那根巨柱最后的悲鸣,混合成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瞬间填满了他所有的感官,成为他意识沉入永恒黑暗前的最后记忆。

  项羽依旧端坐在乌骓马上,重瞳平静地注视着这更加壮观的崩塌景象。巨大的烟尘如同黄褐色的海啸般向他涌来,却被无形的气场所阻隔,在他身前丈许处翻卷徘徊。热风掀起他玄甲背后的猩红披风,猎猎作响。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仿佛要触摸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灼热风暴。

  “呜——”

  一声悠长、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在火海与烟尘之外响起。那是来自东面灞上方向的号角,带着一种与眼前毁灭截然不同的、隐约的秩序感。

  项羽如山岳般的身影,在号角声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那双映照着焚天烈焰的重瞳深处,一丝冰冷锐利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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