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山河冬雪独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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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邶将那枚裂了缝的酒盏倒扣在案上,青瓷与木案相触的闷响里,像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他弯腰拾起地上那半朵蔫了的野菊,指尖捻着花瓣转了半圈,忽然丢进药臼里,紫色粉末瞬间将那点枯黄吞没。
“我得回清水镇。”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要留在山里。”
小夭捏着木杵的手猛地一顿,紫色粉末顺着杵身簌簌往下掉,在药臼底积成小小的堆。
她抬眼时,眼底的锋芒忽然碎了,露出点藏得极深的慌,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块巨石。
“山里?”
她的声音发紧,像被弓弦勒住了喉咙,
“是……军营那边出事了?”
防风邶正往腰间系玉佩的手顿了顿,那枚刻着“邶”字的玉牌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
“你觉得呢?”
“是不是粮草又断了?还是……”
她攥紧木杵,指节泛白,
“又有人要围剿你们?”
防风邶忽然倾身,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
“学了这么久,还是改不了瞎猜的毛病。”
他直起身时,眼底的散漫又浓了些,
“不过是义父的旧疾复发了,我得守着。”
小夭望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枚“邶”字玉牌被摩挲得温润,边角却还留着点磕碰的痕迹。
“洪…义父的病……棘手吗?”
她的指尖在木杵上蹭了蹭,紫粉沾在指腹,像层洗不掉的霜。
防风邶系玉佩的手猛地僵住,玉牌与衣襟相撞的轻响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他眼底的光。
那点散漫的雾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亮得惊人的欣喜,连发间那半朵蔫了的野菊,都仿佛被这笑意熏得舒展了些。
“义父?”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指尖在玉牌的磕碰处反复摩挲,那点凹凸此刻竟像朵要绽放的花,
“小夭,你刚才叫他什么?”
小夭被防风邶看得耳尖发烫,攥着木杵的手往药臼里按了按,紫色粉末被碾出细碎的呻吟。
“我……”
她想说自己只是口误,却被他忽然倾身的动作堵了回去。
防风邶离得极近,野菊香混着酒气漫过来,这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热。他伸手,指尖轻轻蹭过小夭沾着紫粉的下颌,动作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珍视。
“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压得低,像裹着蜜的糖,
“叫他什么?”
小夭的指尖沁出薄汗,紫粉在掌心晕开小小的印。
“义父。”
她终是低低应了,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却清晰地落进他耳里。
防风邶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没了半分往日的疏离,全是藏不住的喜,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他直起身时,指腹还残留着小夭发间的温度,眼底的亮像揉碎了星光。紧接着,他顺手将案上的裂盏扶正,倒了半盏青梅酿,酒液顺着裂痕慢慢渗,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去擦。
“放心,义父无碍。”
防风邶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指尖在青瓷边缘划着圈,
“不过是当年苍梧之野那场大战落下的旧疾,神族的筋骨再强,挨了那记震魂箭,也难免落下根。”
他的指尖在裂盏边缘敲了敲,酒液渗出的速度慢了些,像被他的话凝住了似的,
“当年他硬生生受了赤水族的秘术箭,箭簇上的灼魂火顺着血脉烧,虽保住了性命,却把肺腑灼得留下了寒根。”
小夭握着木杵的手松了松,紫粉簌簌落在药臼里,像卸下的千斤担。
“苍梧之野……”
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想起曾在古籍里见过的记载,神族最怕的便是灼魂火,那火专噬灵力与神魂,中者如坠冰窟,却又五脏如焚,痛不欲生。
“所以每到入秋,寒气侵体,他便咳得厉害?”
小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杵上的刻痕。
防风邶仰头饮尽盏中酒,喉结滚动时,眼底的亮淡了些,添了层薄霜。
“神族的旧疾最是磨人,寻常草药无用,必得用极北之地的雪莲子,混着辰荣山的晨露煎服,连喝半个月才能压下。”
他忽然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颗莹白的莲子,
“还好,今年我早早就备下了。”
小夭望着那颗雪莲子,莹白的光泽里仿佛映着苍梧之野的漫天火光。
她忽然明白,他口中的“守着”,从来不止是煎药递水,是陪着那个为信念熬了半生的老人,在每一个咳喘的寒夜里,记起还有人在护着他。
“那你……”
她顿了顿,终是问出口,
“夜里也得守着?”
“嗯。”
防风邶将锦盒收进怀中,指尖拍了拍衣襟,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义父咳得厉害时,得用灵力替他顺气,神族的寒根,还得神族的灵力才能焐得暖些。”
他忽然倾身,离得极近,发间的野菊香漫过来,带着点郑重,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辰荣山的晨露,那露水混着松针的香,煎雪莲子最好。”
小夭的耳尖又烫了,攥着木杵的手往药臼里按了按,紫粉被碾成更细的尘。
“好。”
她低低应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软。
房间内只剩孤灯摇曳,药臼里的紫粉泛着幽光,映得小夭眼底一片亮。
她忽然想起防风邶说的辰荣山晨露,想起那颗莹白的雪莲子,想起他眼底揉碎的星光——原来有些承诺,不必说“一定”,便已在心里生了根。
小夭放下木杵,伸手摸了摸发间,那里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走到案前,拾起那枚裂了缝的酒盏,往里面倒满青梅酿。酒液顺着裂痕慢慢渗,在木案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滴没来得及擦的泪。
“我等你。”
她对着空房间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辰荣山的晨露,却带着木杵碾药时的稳。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药臼里的紫粉上,泛着细碎的光。那半朵被吞没的野菊早已碾成了泥,却仿佛在这寂静里,悄悄透出点清苦的香,像他走时,没说出口的牵挂。
日子像药臼里碾细的紫粉,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小夭每日晨起磨药、练箭,黄昏时对着清水镇的方向坐上片刻,指尖摩挲着那枚裂盏的纹路,看青梅酿的残渍在木案上洇出浅痕,又被她用布细细擦去。
涂山璟隔三差五会来,带着市井的消息和新拟的章程。
他总坐在案的另一侧,指尖沾着墨,在宣纸上勾勒出密密麻麻的计划,像在织一张无形的网。
计划行得比涂山璟宣纸上的墨迹更流畅。
小夭的五福堂不光赠医施药,治病救人,还像过去一样开堂授课,教附近的年轻人辨识草药、研习医理。
起初只是三五个村姑猎户凑在院里听,后来连世家子弟都背着行囊来求学,说是“想跟着小夭姑娘学那能救命的本事”。
小夭的药里总掺着点巧思——给孩子的药丸子裹层糖衣,给老人的膏药多兑些松节油,连包扎的布条都要在日头下晒得暖融融的。
“那姑娘的手像沾了仙露,”
卖豆腐的阿婆提着空药罐往回走,逢人便念叨,
“我家老头子咳了半月,她三贴药就压下去了。”
“何止啊,”
挑柴的汉子接话,
“前几日二柱从崖上摔了,骨头都露出来,她硬是生生给治得能下床了。”
流言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往更远的地方飘。
有人说她是辰荣王的转世,带着百草的灵气;有人说她是山里的花仙,专为救人才落了凡尘。五福堂的门槛被踏得发亮,天不亮就有人在院外排队,日头正中时,连墙角的石阶上都坐满了候诊的人。
更让人意外的是,连中原氏族都动了心思。
先是有姓范的氏族托商队送来两车上好的当归,说是“感念姑娘济世之恩”;没过几日,姓徐的家族又差人抬来一整缸陈年的蜂蜜,只说“给孩子们拌药吃”。
这些氏族从前对辰荣旧部避之不及,如今却借着小夭的名义,将支援的物资悄悄送进山里,像在暗夜中递过一盏盏灯。
涂山璟捧着新送来的药材清单,指尖在“中原范氏”四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他们是在试探,也是在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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