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面授（1）

　　在这长乐驿的茶楼中，一番石破天惊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三人饮尽杯中残茶，结算了茶钱，便动身返回长安。

　　一路上，张经纬主动接过了驾车的职责。他坐在车辕上，手握缰绳，目光看似专注地望着前方官道，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一片冰凉。逍遥子的话如同无数根尖锐的冰刺，反复扎在他的心头。

　　麒麟血是蛊……是控制我的手段……

　　鬼市由邪教操控……消息是晋王故意放出的饵……

　　满朝文武，蝇营狗苟……雍王竟是个痴呆……

　　天下百姓，只是门阀世家眼中的牛羊……

　　这些认知残酷地撕裂了他之前对朝廷、对权力运作尚且存有的一丝幻想。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看清棋盘真相的棋子，以往所有的努力、焦虑、挣扎，此刻看来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可悲。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与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难以排遣的郁气，堵在胸口，让他呼吸都觉得沉重。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几分，紧抿着嘴唇，平日里灵动的眼神此刻也显得有些空洞和压抑，只是机械地驾驭着马车。

　　车厢内，刘延之看着弟子略显僵硬的背影，心中暗叹，转而对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逍遥子低声道：“逍遥，你我相识多年，倒是很少见你如此慷慨激昂地谈论国政时弊。”

　　逍遥子依旧闭着眼，语气却带着一丝了然：“此子心性、资质皆属非凡，更难得的是尚存一份赤子之心与济世之念，只是困于迷雾，不见全局。我既受老师之托，顺路点拨他几句，也是机缘。况且，”他微微睁开眼，瞥了刘延之一眼，“这些关乎朝堂本质、权力真相的尖锐之语，难道不正是你这个做老师的，应该找机会告诉他的吗？”

　　刘延之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为人师者的慎重与一丝无奈：“我旨在教书育人，所言所行，皆需遵循圣贤之道，以教化引导为主，循序渐进。有些真相过于残酷，过早揭开，恐适得其反，挫其锐气，甚至引其误入歧途。”

　　逍遥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懂你的意思，怕话语如割骨钢刀，碎肉石磨，一下子将他原有的信念碾碎。但长痛不如短痛，一直让他蒙在鼓里，靠着虚假的希望和扭曲的认知去挣扎，那才非长久之计，终有一天会彻底崩坏，再无挽回余地。”

　　刘延之沉默片刻，转换了话题：“老师让你此番入京，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点醒经纬吧？”

　　逍遥子神色正了正，压低声音道：“确有其事。李载贽，要南下了！”

　　刘延之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有敬佩，也有忧虑：“哦？看来朝廷最终还是奈何不了他。”

　　逍遥子道：“老师让我来，除了点醒经纬，另一要务便是与朝廷中枢诸公游说周旋，力求能对载贽从轻发落，至少保其性命。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借此机会，为‘新学’争得一席之地，至少不被彻底禁绝！”

　　刘延之眉头微蹙：“你是的是新学？是李载贽那套离经叛道的‘革故鼎新’之说吧？其言论多有冲击现行礼法之处，若大肆宣扬，恐引致礼崩乐坏之局，这难道是老师想看到的结果？”

　　逍遥子目光锐利起来：“学长，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只会让我辈学人如同当年的墨家一般，逐渐被时代洪流所蚕食、湮灭。人，总是要向前走的。礼法亦非一成不变，若旧礼已不能安顿当下的人心与世道，为何不能容新声出现？即便不能全盘接受，亦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刘延之长叹一声：“老师的事，他老人家自有考量，我也不便多言。我与经纬不日便要返回云州，山高路远。若是书院或老师那边有何要事，即刻修书于我。”

　　逍遥子点头：“那是自然。”

　　回到长安，贤林寺外。

　　马车刚在贤林寺门前停稳，张经纬还未完全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便看到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太监早已在门前焦急等候，不时踮脚张望。

　　那太监一见张经纬下车，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埋怨：“哎哟，我的张大人呐！您可算是回来了，让奴婢这一通好等！”

　　张经纬勉强打起精神，拱手道：“这位公公，劳您久候。不知公公来此，是陛下有什么指示吗？”他心中暗自警惕，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是福是祸。

　　那太监甩了甩拂尘，尖着嗓子道：“是太后娘娘召见！奴婢太后懿旨前来，还以为您已经离京了呢，扑了个空可如何是好！幸好您留在寺里的小厮说您只是外出一会儿，很快就回。可这一等就快到晌午了，可急煞奴婢了！张大人，快随奴婢入宫复命吧，可不敢再让娘娘久等了。”

　　张经纬心中一动，太后石玲玲？她此刻召见自己，所为何事？是因为昨日殿上的事？还是因为……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玲玲”的身影，心情更加复杂。他面上不动声色，应道：“原来如此。请公公稍候，我这就回去换上官服，便随公公前去。”

　　太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张大人，您有所不知，每次像万寿节这样的大朝会、国宴之后，按惯例都会歇朝几日，除非特旨，官员们这几日无需穿着正式官袍觐见。您就这样便服前去即可，免得来回折腾，再耽搁时辰。”

　　张经纬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略显风尘的常服，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公公所言。我随您前去便是。”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纷乱沉重的思绪强行压下。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是机遇还是陷阱，他都不得不去面对。太后石玲玲，这个他曾经在高阳县有过一段朦胧情愫，如今却高踞九重、执掌天下的女人，此刻召见他，究竟意欲何为？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张经纬跟在那太监身后，再次向着那座森严而神秘的皇城走去。
　　http://www.paoshu5.cc/book/21403/61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paoshu5.cc。泡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paoshu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