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树大根深

　　寺中僧人满脸堆笑，澄心却忧心忡忡。

　　“师兄，林刺史笃信道教，怎会无缘无故向我佛门示好？”

　　惠心笑道：“只因道家清虚，少沾铜臭。我佛门广结善缘，却不避讳钱财。”

　　澄心拧眉：“他要敛财，大可故技重施，巧立名目，弄出些苛捐杂税。”

　　“整个田州，他一手遮天，谁敢抗拒不交？”

　　“此一时彼一时也。”惠心沉声道，“从前，天高皇帝远，既无外敌，也无内患，自是任凭他折腾。”

　　“如今，秦国大军虎视眈眈，他怎敢压迫太甚，惹得百姓揭竿而起，这岂非自取灭亡？”

　　“贪官污吏，最是可恨！”澄心满脸厌恶，“倒不如箪食壶浆，迎接秦军入城，还田州百姓朗朗乾坤。”

　　“慎言！”惠心面色一变，低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大权在握，你我须得忍让三分。”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云天寺扎根田州百年，树大根深，但也束缚在这，轻易离开不得。

　　澄心叹了口气，提醒道：“师兄，他想方设法敛财，却拿您做筏子，须得警惕其中有诈。”

　　惠心颔首：“我会小心行事，不必忧虑。”

　　翌日，按照计划，城中广为流传，云天寺住持惠心大师，将登台讲法，欲焚毁自身，解化万民业力。

　　消息传开，全城轰动，人人翘首以盼。

　　暗地里，连通云天寺与刺史府的地道，也紧锣密鼓开挖。

　　高台上，更堆积木柴、油脂，以备不时之需。

　　等一切准备妥当，林抱真特意请惠心入地道走一趟，打消他疑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惟愿大师广施恩泽，惠及万民。”

　　“阿弥陀佛！”惠心微微一笑，“贫僧自当尽力而为。”

　　这次讲法，一共持续七天。云天寺僧人点灯烧香，小沙弥捧香炉、持宝幢。城中百姓，奉上香火宝烛。

　　万众瞩目之下，惠心和尚一步步登上九层高台，端坐蒲团。

　　其头戴毗卢帽，身披金丝银线袈裟，双手合十，正襟危坐，神色不悲不喜，可谓宝相庄严。

　　默然片刻，他舌绽莲花，讲起《救苦观音菩萨经》，佛音禅唱之声传遍四方。

　　高台之下，林抱真神色虔诚，领着一众官吏、武将、甲士、豪奴顶礼膜拜。

　　“大师慈悲，普渡众生，功德无量！”

　　话音刚落，他大手一挥，一枚枚铜线如雨落下，掉进功德箱中。

　　见此，城中大族、文士、商贾、匠人、升斗小民纷纷慷慨解囊，口中直道大师慈悲。

　　一个个功德箱，肉眼可见地填满，甚至溢出来。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声音如此美妙，悦耳动听，林抱真只觉那天宫仙乐，也不过尔尔。

　　连续七天之后，小小惠佳城，竟累计施舍一千多万钱。

　　林抱真笑得合不拢嘴，却不得不拼命忍耐，着实辛苦。

　　这最后一日，惠心停止讲法，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生疾苦。”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师慈悲！”林抱真感动得五体投地，暗中使个眼色。

　　一众甲士会意，倏然聚集木柴、泼洒油脂，一点火星落下，登时熊熊燃烧。

　　滚滚浓烟之中，云天寺金钟敲响，全寺僧人齐齐双手合十，满脸喜悦：“南无阿弥陀佛，善哉！”

　　烈焰之中，惠心怡然不惧，仍旧端坐蒲团，双手合十，一动不动。

　　“大师慈悲，普渡众生，功德无量！”林抱真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满城军民感动得稀里哗啦，呼天抢地，磕头拜谢声不绝。

　　高台之上，惠心掐了个法诀，留下一道幻影，转身走进地道。

　　本打算沿着地道，前往刺史府，却不料，出口处，一座高墙堵得严严实实。

　　“怎会如此？”

　　惠心大惊失色，连忙折返，还没走出几步，轰然一声爆响，熊熊烈焰滚滚而来，吞噬一切。

　　“林抱真，你必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林抱真奸计，只为诱使他入瓮。

　　从一开始，林抱真便打定主意，让他去死。

　　不过，他怎会甘心？

　　一点佛光倏然放大，挡住熊熊烈焰。

　　“必须在法力耗尽之前，离开地道。”

　　刺史府不能去，必有埋伏，只能原路返回，出地道，回云天寺，和师弟联手，铲除魔头。

　　念及此，他催动全身法力，顶着大火、浓烟，向高台跑去。

　　然而，这地道入口处，竟有丝丝清光流转，如蜘蛛网一般封印，正中心，一片黄纸若隐若现。

　　“道家符箓？”惠心面色煞白，催动全身法力攻击，却都不见效。

　　佛光一圈一圈缩小，烈焰侵袭，直欲择人而噬。

　　“悔不听师弟之言，以致今日下场。”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惠心满脸绝望，倏然卷入火海，惨叫声响彻整个地道。

　　外界，却丝毫不曾听闻。

　　惟有澄心察觉不对，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

　　高台之下，录事参军面露忧色，低声道：“刺史，惠心颇有法力，若困不住他，让他逃了怎么办？”

　　林抱真好整以暇：“放心，他必死无疑。”

　　这还得感谢他师父卢太清，给他一枚符箓防身。

　　只可惜，用完即止，拿来对付惠心，却是抬举他了。

　　谁让他占着金窝银窝，却不肯交出来，只给些破铜烂铁，便想打发他，痴人说梦！

　　他遥望大雄宝殿，满脸热切，这些金像、银像、铜像，才最值钱。

　　大火越烧越旺，众目睽睽之下，“惠心大师”遭受烈焰焚身，一寸一寸化为飞灰，飘散成烟。

　　“大师慈悲！”众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不多时，火焰熄灭，只剩缕缕青烟。

　　甲士们哭着登上高台，从地道中，取出十三粒舍利子，双手奉上。

　　林抱真泪流满面，哽咽道：“大师功德无量，传令，在寺中建一座佛塔，供奉这些舍利子。”

　　“是！”

　　满城军民三叩九拜，直到落日余晖时，方才散去。

　　林抱真抹去眼泪，冷声道：“惠心大师为万民舍身，这些僧人，也该效仿。”

　　一众甲士心领神会，冲入寺中见人便杀。不久后，这佛门清净地血流成河，仿佛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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