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发染血护稚侄父心藏痛承家债血咒难解骨肉继舍身破局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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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父亲的白发马车驶出京城三十里时,沈明轩突然发起高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嘴里不停念叨着“娘的糖糕”。我把他搂在怀里,摸了摸他后颈——那淡粉色的红斑又深了些,像被温水泡开的朱砂。
“苏老板,前面有个镇子。”小石头勒住缰绳,指着远处的炊烟,“要不咱们去歇脚,找个郎中看看?”
我点头。车帘掀开的瞬间,风灌进来,带着股熟悉的皂角味——是镇国公府里常用的那种,父亲总说“这味儿干净”。心头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郎中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诊脉时眉头皱得像团乱麻:“这孩子是中了邪祟,脉相乱得很,邪气都聚在颈后了。”
“能治吗?”我追问。
他捻着胡须摇头:“寻常药石没用。得用至亲的血做药引,或许能压一压。”
至亲的血。我看向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沈明轩烧得滚烫的小脸。柳氏已死,父亲……他会来吗?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搜”。我心里一紧,让小石头把明轩抱进里屋,自己走到门口——是禁军,领头的是个面生的校尉,腰间挂着块腰牌,刻着“朱”字。
“见过校尉大人。”我福了福身,故意让眼角的疤露出来,“不知官爷搜什么?”
校尉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发间的乌木簪上停了停:“搜镇国公府的逃犯。听说有个左眼角带疤的女人,带着个孩子。”
“带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我笑了笑,往屋里让了让,“官爷要搜便搜,只是小女正在生病,还望轻些。”
他挥了挥手,几个士兵涌进来,翻箱倒柜的动静吓得里屋的沈明轩哭起来。校尉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想摸我的疤:“这疤……看着有点眼熟。”
我侧身躲开,指尖悄悄攥紧乌木簪:“小时候被狗咬的,丑得很,让官爷见笑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突然笑了:“苏老板倒是镇定。只是……你这簪子,看着像镇国公府的样式。”
“官爷说笑了。”我把簪子拔下来,递给他看,“这是我家男人留下的,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怎配进国公府?”
簪头的“辞”字被我用指甲磨得快看不见了,他看了半晌,没发现异样,把簪子还回来:“既是误会,那我们就走了。”
士兵们撤出去时,我看见校尉偷偷塞给小石头一张纸条。等他们走远,小石头把纸条递给我,上面只有两个字:“速走”。
是父亲的笔迹。他果然在暗中护着我们。
“苏老板,现在怎么办?”小石头声音发颤。
“去废人营。”我把明轩抱起来,他还在烧,呼吸都带着热气,“老军医或许有办法。”
重新上路时,我把乌木簪插回发间。断口硌着头皮,疼得清醒——父亲既能让校尉放我们走,也能随时把我们交出去。他的护,从来都带着算计。
废人营的大门比八年前更破了,铁门上的锁链锈得掉渣。门口的守卫见了我,突然跪下来,是当年被我救过的哑巴狱卒。他指着营里,嘴里“呜呜”地叫,手比划着“老”“病”“死”的手势。
老军医死了。
心沉到了底。我抱着明轩往里走,营里的草比人高,到处是断墙残垣。走到冰窖附近,看见个新坟,碑上没写字,只插着根药杵,是老军医常用的那根。
“爷爷……”沈明轩突然喃喃着,小手抓住我的衣襟,“我冷……”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后颈的红斑红得发紫。我把他放在坟前的石头上,刚要去找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父亲,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头发乱得像草,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时多了大半,像落了层霜。
“你来了。”他声音很轻,像怕惊着谁,“老军医是三天前走的,走的时候还念着你的名字。”
“你杀的?”我盯着他,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他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是病死的。他把这个留给你。”
布包里是本医书,夹着张药方,上面写着“解咒引:至亲血,心头取,融以雪水,灌之可保三月无虞”。落款是老军医的名字,旁边还有行小字:“沈公数次欲取女血,吾阻之,今他必来,慎之”。
父亲果然想取我的心头血。
“明轩快不行了。”我把药方攥成一团,“你要是想救他,就割你的血。”
他没说话,突然拔出腰间的刀,划向自己的胸口。血涌出来,滴在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够吗?”他看着我,脸色白得像纸。
我没理,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是柳氏留下的解药配方,倒出些粉末,混着他的血,又从冰窖里舀了些融雪水,灌进明轩嘴里。
孩子呛了两下,哭声渐渐弱了,体温却没降。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把刀塞进我手里:“割吧,割我的心头血,或许有用。”
“你以为我不敢?”我把刀抵在他胸口,刀尖刺破了衣料。
他闭上眼睛,嘴角却弯了弯:“当年你娘就是这么护着你的。她把刀抵在我脖子上,说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就同归于尽。”
我的手僵住了。母亲的样子在眼前晃——她总爱穿件月白裙子,坐在窗前绣梅花,看见我就笑,眼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娘怀你的时候,血咒就发作了。”父亲的声音发颤,“每月十五都咳血,大夫说她活不过生产。可她偏要生,说‘沈家的女儿,就得硬气’。”
他睁开眼,眼里全是红血丝:“她死的前一天,把我叫到跟前,给了我半块玉佩,说‘要是清辞以后恨你,就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娘不怪你’。”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和我袖中那半块能对上,只是这半块的缺口处,刻着个极小的“安”字。
“我不是想让你替她死。”他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玉佩上,“我是怕你走你娘的老路,二十五岁就……”
“所以你就把我扔进废人营?”我把刀扔在地上,“让我在那儿被冻、被打、被人当牲口使唤?”
“那是柳氏的意思!”他突然嘶吼,“她说只有让你恨她,恨沈家,才能断了血咒的念想!她说废人营的苦能磨掉你的命数,让你活过二十五!”
原来如此。柳氏的狠,父亲的怂,母亲的死,全缠在这荒唐的血咒里,解不开,扯不断。
沈明轩突然哼了一声,体温好像降了些。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父亲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瓷。
“清辞,”他声音软下来,“跟我回府吧。禁军已经撤了,皇上说……只要交出账本,就饶了沈家。”
“账本烧了。”我看着他,“那些肮脏事,不该留着。”
他的脸色变了变,没再追问,只是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你娘的信,藏在她的梳妆盒里,我也是昨天才找到的。”
信纸已经泛黄,是母亲的笔迹,娟秀又有力:
“敬吾夫:血咒无解,唯爱可破。吾女清辞,性烈如火,恐难容世间龌龊,汝需护之。若她恨你,便让她恨,恨比死好。柳氏乃吾表妹,心善却被执念困,若她有难,望汝念及旧情,护她周全。明轩是柳家根,也是沈家苗,莫要让他重蹈覆辙。妻,沈氏绝笔。”
“绝笔”两个字,墨迹晕开了,像滴眼泪。
“你娘到死都在护着所有人。”父亲的声音哽咽,“可我……我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比上次的更密。父亲脸色一白,把我往冰窖里推:“快进去!是皇上的人,他们没撤!”
“那你呢?”我拉住他。
“我拦住他们。”他笑了笑,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你娘说我怂了一辈子,也该硬气一次了。”
他把明轩抱给我,又把那半块玉佩塞进孩子怀里:“带着明轩走,往南走,那里没人认识你们。”
冰窖的门关上时,我听见外面传来厮杀声,还有父亲的吼声,像头被逼到绝路的狼。沈明轩被惊醒,小声问:“姐姐,爹会没事吧?”
我没说话,只是捂住他的耳朵。冰窖里很冷,冷得像八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把我藏在柴房,说“辞儿别怕,娘去去就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停了。我推开条门缝,看见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都是禁军的。父亲靠在墙上,胸口插着支箭,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手里还攥着那把我扔在地上的刀。
“爹!”沈明轩哭喊着要冲出去,被我按住。
父亲看见我们,突然笑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清辞……好好活……”
他的头歪下去,眼睛却睁着,望着南方,像在看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抱着明轩,从冰窖后面的密道钻出去。密道是老军医挖的,他说“留条后路,总没错”。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星星在天上闪,像撒了把碎钻。
“姐姐,爹死了吗?”沈明轩的声音带着哭腔。
“嗯。”我把他搂得更紧,“他去天上找娘了,以后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他没再问,只是把脸埋在我怀里,小小的身子还在抖。我摸了摸他后颈的红斑,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像从未有过。
或许母亲说得对,爱能破咒。
父亲用命护我们走,是爱;柳氏用狠藏善意,是爱;母亲用死换生机,也是爱。这些爱缠在一起,像条温暖的绳,把我们从血咒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看见片竹林,竹林深处有座小茅屋,是老军医说过的落脚点。我推开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个药罐,罐底沉着些药渣,是治风寒的。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把明轩放在床上,他已经睡着了,嘴角带着笑,像是梦见了糖糕。
我坐在桌前,从怀里掏出那两块拼在一起的玉佩,还有母亲的信。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玉佩上,映出“辞”和“安”两个字,像句未完的话。
或许,有些债不必还,有些恨该放下。
活着,带着那些爱与痛,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眼角的疤又开始疼,我没摸。
疼着,才记得他们都曾为我拼过命。
而我,要带着这份记得,把路走下去。
窗外的风吹过竹林,沙沙地响,像谁在哼着温柔的歌。我知道,明天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明轩会笑着要糖糕,而我,会给他做。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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