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尘路上雾渐消衣冠冢前忆旧谣兵符沉土恩怨了桃花漫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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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归尘去往衣冠冢的路是土路。
车辙印很深,像被无数双脚踩过。
我坐在马车里,手里捏着那三块拼合的凤印,玉面冰凉,映出窗外掠过的树影——像极了小时候,爹带我去猎场,马车外的树影也是这样晃。
“大小姐,前面就是青峰山了。”车夫是石头,他左臂还缠着绷带,是昨夜护着太后时被砍的,“侯爷的衣冠冢就在山腰,沈家军的兄弟们守着,说是谁也不让靠近。”
我掀开帘子,青峰山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山顶飘着朵云,像爹生前常戴的那顶毡帽。“让兄弟们都散了吧,我想自己上去。”
石头应了声,勒住马。车外的沈家旧部齐刷刷看过来,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铠甲,甲片上的虎头纹被磨得发亮,是爹当年亲手打的样式。
“大小姐,”为首的老校尉张叔往前一步,他少了只右眼,是当年跟着爹守边关时被箭射的,“山下有动静,像是太后的余党,约莫有百十人。”
我看向山下,雾里确实有黑影在动,刀光偶尔闪过,像狼的獠牙。“让兄弟们守住山脚,别让他们上来。”我从袖中掏出淑妃给的桃树令牌,“拿着这个去京畿卫调人,就说……清理余孽。”
张叔接了令牌,单膝跪地:“大小姐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您!”
马车继续往山上走,雾越来越浓,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我摸出爹的信,最后那行被泪水晕开的字,在雾里渐渐清晰:“……解药在凤印心,归真即见,勿念。”
凤印心?我翻转凤印,底部果然有个小孔,像颗心的形状。用指尖戳了戳,是空的,里面似乎藏着东西。
“到了。”石头停下车。
衣冠冢就立在眼前,青石碑上刻着“沈公讳靖之衣冠冢”,碑前摆着些野菊,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花,大概是张叔他们放的。
我走上前,指尖抚过“靖之”两个字,是我爹的字,刚劲里带着点飘,像他笑的时候,总爱歪着头。碑后有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晏”字,是我十岁时刻的,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爹”字,刻得歪歪扭扭。
“爹,我来了。”我说,声音有点抖。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哗哗响,像爹在应我。
坟前的土是新的,大概是谢临来过。我蹲下身,想把凤印埋在坟前,指尖刚碰到泥土,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是女子的鞋,踩在草上沙沙响。
“你果然在这。”淑妃站在雾里,白衣服被雾打湿,贴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谢临在山下和太后余党打起来了,他让我来告诉你,兵符原图就在坟里。”
我没回头,继续用手刨土:“你哥的事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她走到我身边,蹲下帮我刨土,指甲缝里还沾着血,“他不肯认罪,被京畿卫砍了——我没去看,听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娘的画像。”
土很松,刨了没几下,就碰到个木盒,上面锁着把小铜锁,钥匙孔是虎头形状的。我摸出爹给我的匕首,柄上刻着“清晏”,往锁眼里一捅,“咔嗒”开了。
木盒里果然有兵符原图,是块青铜牌,刻着繁复的纹路,边角的皇帝印是烫金的,比李嵩给的那张真多了。旁边还有本日记,是爹的,封皮上写着“致清晏”。
“你先走吧。”我把兵符塞进怀里,“山下的余党,别留活口。”
淑妃没动,只是看着日记:“里面写了什么?”
“不知道。”我翻开第一页,是爹刚入仕时写的:“今日见陛下,谈及边防,陛下问我,若有一日需舍家保国,能做到吗?我答,臣不敢言舍家,但求国与家两全。”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大概是被构陷后写的:“皇后深夜来访,言太后欲除谢临,逼我作伪证换清晏性命。我应了——清晏,爹对不起你,让你成了爹的软肋。”
“淑妃的娘……”我抬头,看见淑妃的眼泪掉在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我爹救的。”她声音很轻,“当年我娘难产,是你爹背着她跑了十里地找大夫。我娘总说,沈家的恩情,要我用命还。”她笑了笑,眼泪却流得更凶,“可我还是害了你,害了你爹……”
“不怪你。”我合上日记,往她手里塞了半块凤印碎片,“这个你拿着,算是……我娘谢你娘的。”
她接过碎片,指尖抖得厉害:“我要去守皇陵了,谢临说,那是我娘生前想去的地方。”
“好。”我看着她走进雾里,白衣服渐渐变成个小点,像滴融化的雪。
雾开始散了,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落在坟前的野菊上。我把兵符原图和日记放进木盒,埋回土里,又在上面盖了块石头——爹说过,兵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真正能护着家国的,从来不是一块破铜。
山下传来厮杀声,还有谢临的怒吼:“清晏!你先撤!”
我站起身,往山下走。沈家军的兄弟们正在拼杀,张叔的肚眼里冒着火,手里的刀砍得卷了刃。谢临拄着拐杖,用没受伤的右手挥剑,绷带渗出血,染红了半边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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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张叔看见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快躲开!”
太后的余党里有个老太监,举着刀朝我扑来,脸上的褶子像老树皮——是当年押我去冷宫的那个,他总爱用烧红的烙铁烫我的手背。
我没躲,只是看着他。他的刀离我咽喉还有寸许时,突然停住了,眼里的疯狂变成了恐惧——谢临的剑从他后背穿了过来。
“说了让你撤!”谢临喘着气,把我往身后拉,“这些人是太后养的死士,不要命的!”
“我知道。”我从他手里拿过剑,用的是将军府的“破风式”,剑光劈向左边冲来的死士,“但我爹说过,沈家的人,从不躲。”
死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和谢临背靠背站着,他的剑快,我的剑稳,配合得像练过千百遍——大概是《噬灵诀》里残留的沈家军阵法记忆在帮我们。
杀到最后,地上躺满了尸体,血腥味混着泥土的味,像极了当年边关的战场。张叔拄着刀站在我面前,独眼里全是红血丝:“大小姐……都解决了。”
谢临靠在树上,咳了好几口血,脸色白得像纸:“兵符……你埋了?”
“嗯。”我往他手里塞了颗药丸,是李嵩给的解药,“这个能止血。”
他接过药丸,却没吃,只是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办?谢临这个名字,大概是不能用了——我想改名叫沈临,跟着你,守着你爹的衣冠冢。”
我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随你。”
阳光彻底驱散了雾,青峰山看得清清楚楚。远处的京城传来钟声,是午时三刻——谢临说过,今日午时,他会昭告天下,为我爹平反。
“听见了吗?”我指着京城的方向,“爹的冤,雪了。”
谢临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星:“听见了。”
沈家军的兄弟们围过来,齐刷刷跪下:“请大小姐回京主持大局!”
我摇了摇头,往马车走:“我不回去了。”
“大小姐!”张叔急了,“沈家军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你们的主心骨,从来不是我。”我回头,看着他们身上的虎头铠甲,“是这身甲,是爹教你们的‘保家卫国’四个字。谢临……不,沈临会帮你们的。”
沈临愣了愣,突然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我上了马车,石头问:“大小姐,去哪?”
“往南走。”我说,掀开帘子看青峰山越来越远,“听说江南的桃花开了,阿芸生前总说想去看看。”
石头应了声,扬鞭赶车。马车轱辘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声,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
我摸出脖颈的疤痕,那里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凤印被我留在了爹的衣冠冢前,和那半块淑妃的碎片拼在一起,像两个相拥的影子。
《噬灵诀》不知何时不见了,大概是归真的那一刻,就随着那些“众相”一起散了。但我还记得老嬷嬷的绣活,小桃的怯,淑妃的兰花指,皇后的掌法……它们没消失,只是变成了我骨子里的东西,像爹教我的刀法,像娘教我的笑。
路过江南的桃花林时,我下了车。
粉色的花瓣飘在身上,像阿芸给我编的花环。
有个小女孩在林子里追蝴蝶,笑声清脆,像极了当年的我。
“姐姐,你看我抓到了!”她举着蝴蝶跑过来,眼里的光像星星。
我蹲下身,帮她把蝴蝶放走:“小蝴蝶要回家的。”
她噘着嘴:“那它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说,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记得它,它就一直在。”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追别的蝴蝶了。
我站在桃花林里,风吹过,花瓣落了满身。
远处传来船桨声,有艘乌篷船停在岸边,船夫在喊:“姑娘,要坐船吗?顺流而下,能到海呢!”
我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往岸边走时,感觉脖颈的疤痕微微发烫,像有人在轻轻摸我的头。
爹,娘,阿芸,李修文……
我知道,你们都在。
海风吹起我的头发,带着咸咸的味。
我跳上乌篷船,船夫问:“姑娘,去哪?”
“往前。”我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太阳正从海里升起来,金黄金黄的。
往前。
不回头。
这大概就是爹说的,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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