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神社

　　车子在夜路上行驶，从城市中渐渐开向郊区，晃硕把车停在一座红色的鸟居前面，蔸娘下了车，回头看，意识到这里和橘家所在的城市边缘那一端的山，是城市的两边对角。那座开车都要花费一点的山，现在看上去很小很小，藏在一群还在发光的建筑物大厦后面，上面有点灯，但是比起城市霓虹还是太过暗淡了。

　　这里没有什么灯，几乎只能靠月亮的光线来看清四周的一切。蔸娘抬头看了两眼这座鸟居，因为老旧，红色的漆被风吹日晒之后，上面的部分变得有些褪色斑驳，雨滴和流水的痕迹顺像是烙印似的被印在上面，但是看得出在人与工具能够得着的部分，被定期擦拭、维护过，并且做这些事情的人很用心、很仔细。

　　鸟居的后面是一条窄窄的路，两边有树和矮灌木，并不是很对称地生长着，似乎这些种子和树苗，是自然自己选择的，种子被风或者小鸟带到了这个地方，于是就顺其自然地落地生根了，没有人为去安排他们的位置，看上去十分随心所欲。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低矮的房子，大概就是这里的神邸了。房子里面亮着昏黄色的灯，很不明显，蔸娘甚至怀疑这个屋子里是不是点着蜡烛。

　　晃硕下了车，连车门都懒得关上，大型的机器像是某一种一次性玩具，祂使用过了就扔了。

　　路边有许多小小的石像，看上去新旧不一，有的面目已经被雨水和岁月腐蚀得有些模糊，有些看上去是前不久才做的，雕刻的眼睛，鼻子细节都十分的锋利、分明，上面甚至还残留了一些石匠在雕刻的时候，工具留下的痕迹。

　　蔸娘忍不住盯着这些小小的石像看，看久了又连忙移开了视线，总觉得这些石像里都是有生命的，正在与自己对视。

　　与这些石像对视的感觉，和平时她在寺庙里面看那些低眉的菩萨像也不一样。寺庙里的菩萨像似乎只是在看着万众生灵，不会多交流，更庄重并且冷静一些。而这些路边的小小石像，看上去就像游荡在乡野间的小动物，充满着一点不确定性，无法预料那些小动物下一秒是向过路对视上的人扑过来，还是转身逃走。

　　晃硕在前面走，蔸娘跟上了，那个男人还是紧紧跟在蔸娘身后。其实这里只有一条小路，神邸就在看得见的地方，但是蔸娘还是紧紧跟着晃硕，她总觉得如果不跟紧祂，就会忽然迷失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被不知名的顽皮神明拉走消失不见。

　　走近了神邸，蔸娘轻轻拉住晃硕的袖子，问祂：“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明？”

　　晃硕抬起胳膊，拉住了她的手攥在手里，带着她踏上神邸的台阶，“是狐狸呢。”

　　他们踏进神邸。蔸娘先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年迈女人，穿着和服，跪坐在蒲团上，面朝狐狸神像，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开下一页看。神邸里用的灯还是老旧的钨丝灯泡，昏黄的颜色好像是忽闪不定的烛火。

　　晃硕拉着蔸娘，走到了老妇人的侧前方。老妇人的耳朵似乎已经不太好了，脚步声都没让她从书里抬起头来，得晃硕走到前面让她看见，她才反应过来，神邸进来了人。

　　老妇人眯起眼睛，似乎想要仔细看看来人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她原本茫然的表情缓缓渗出惊喜，干瘪的嘴唇咧开来，说道：“哎呀，小狐狸回来啦！”

　　晃硕只是对她笑，没有说话。

　　老妇人缓慢地站起来。蔸娘看她看上去腿脚不太方便，本想上去扶一把，但是被晃硕拽住了手腕，往后拉了拉。蔸娘不太理解，但是还是待在了晃硕身边。老妇人慢慢站起来之后，佝偻着背部，迈着被传统和服束缚者大腿的步子，细碎并且不太平稳地走过来，蔸娘看出她一边的腿有点无力，似乎是跛腿了，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老妇人站在晃硕面前，虽然其他身体部分已经衰老到有些失灵干涩了，但是眼睛看上去还算是清澈并且明亮，她看着晃硕，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晃硕回答：“我要带这个孩子，和那个男人过夜。”

　　老妇人一副才看见蔸娘和那个男人的样子，温和地看了他们两眼，对他们三个人说：“那请和我来，今天早上恰巧打扫过了客房。”

　　那是一间老式的榻榻米客房，蔸娘想着，既然已经在橘家睡过一次了，今天晚上应该也能习惯的。趁着老妇人去拿被褥、晃硕我行我素地离开去院子后面的仓库的空档，她终于有机会问一些她刚刚就很想问这个男人的：“橘氏的人为什么要把你带回去？”

　　“陆伯的违禁生意只有一个供货方是不够的，您大概已经知道了，货源都是东南亚宋氏那边来的，但是其他地方要把这些东西都变成钱，就要有人帮忙卖出去。”男人听上去很坦诚，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如实告诉蔸娘。

　　“那你的意思是橘成冶也有参与陆伯的生意？”蔸娘问得很直接，她总担心其他人会忽然出现，总觉得如果不快点在这个还算私密安静的地方说完，就会失去机会。

　　“这我不敢确定。”男人连连摆手，“我大部分负责接收货源，只是知道橘氏这里有人接受了陆伯的合作，但橘家不止橘成冶一个有可以控制市场的权利。他还有几个兄弟，在不同的产业里，或者在不同的地方。”

　　蔸娘咬了咬下嘴唇，又问：“康贺东和陆伯的生意，又是什么关系？康贺东不是自己独立出去做了大佬，林生的货他抢了做什么用。”

　　男人听完皱了一下眉头：“林生……没有和您说过这个事情吗？”

　　“你快点回答啦不要问我问题！”蔸娘催促道。

　　“好的，好的……康贺东抢的货物，是东南亚宋岁生的，林生从他那边买的。陆伯许诺了康贺东，让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做事，但是林生现在势力总是压着陆伯一头，而且林生现在还正值壮年，陆伯早就很想林生下马了。”

　　“所以康贺东完全被当枪使了，这样？”蔸娘想了想，“那货物呢，在陆伯那里？”

　　男人摇摇头：“康贺东没有来得及告诉陆伯，就被……”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蔸娘。

　　蔸娘撇了一下嘴，这个是她闯的祸，她无言以对。接着她又问：“那你知道文叔……买了什么吗，从宋氏那边？”

　　“并不是陆伯的货源，而是，其他的东西。大概是，血清之类的，就像您刚刚身边的玉藻前一样，他们家就是做生化研究的。宋岁生做出那些怪物，都是因为当时他为战争而做的，战争结束之后，他的国家没办法销毁他做出来的怪物，也把他当做战争犯，于是他就带着那些人去了岛上，自立一个军阀。”

　　蔸娘有点不解，林嘉文要这个做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个问题问他也没有用。

　　“但我知道东西在哪，我说真的！”男人强调道，“但是我必须见到林生！”

　　蔸娘明白他想用这个交换，但是还是觉得风险大，她现在可是一点都还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底细。于是她在犹豫地眨眨眼睛，盯着男人用力表示真诚和谨慎的眼睛，她也在考虑。

　　就在这时，晃硕打开了屋子的纸门，手里拎着一个型号很旧的电风扇。

　　蔸娘听着声音转移了注意力，看向祂。祂扫了一眼蔸娘和那个男人，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蔸娘张了张嘴，才发现根本没注意问这个男人的名字。好在男人自己自觉地回答了：“宁骋。我叫宁骋。”

　　蔸娘走出房间，到神社的后院里去联系林嘉文，把问道的信息和晚上遇到宁骋的具体过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还有她现在的地址。

　　“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真？”林嘉文在电话另一边问她。

　　“我不确定，只是他的理由说得通，陆伯死了，他家的阿耀对生意也知道得不全，现在又在监狱里，康贺东也……也已经死了，都死无对证的事情，他怎么说都可以。他被橘氏的人追，手里一定有个重要的什么东西，他既然想要投靠契爷，诚意多少也得拿出来……”蔸娘蹲在地上，在一簇草丛边上，抱着膝盖分析道。

　　“所以你觉得还是可以信的，对吗？”林嘉文又问。

　　蔸娘轻轻回了一声：“嗯。”

　　“你听上去还是很犹豫。”林嘉文轻声地指出，对这个优柔寡断的契女充满了耐心。

　　蔸娘支支吾吾两下，回答道：“我不应该当着千砂的面，在那群暴走族里面抢人……”

　　“你是在怕，你影响了我和橘的关系？”

　　“您还在他家里嘛……”蔸娘叹口气，“戎哥也在。而且您和他关系还很紧密，生意上长期往来，我只是个今年才刚刚来一天的……”

　　她听见林嘉文在对面笑起来，倒不像嘲笑，而是看见孩子说出了一些可爱的大话反而有点欣慰：“和你讲个事。”

　　“嗯。”蔸娘点点脑袋，等他能给自己一点指点。

　　“我左眼边上有一道挺长的疤，有印象吗？”林嘉文问她。

　　“有啊。好深啊那道疤。”蔸娘脑子里回忆起来。林嘉文的左眼旁边，有一道从额头一直延展到脸颊上的疤痕，她第一次见林嘉文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疤，当时本来就吓得不清看见这个疤更是全身都绷紧了不敢动。

　　“这道疤就是橘成冶这家伙弄的。”

　　“啊……”蔸娘忍不住皱起眉头。

　　“所以不用担心。”林嘉文风轻云淡地安抚蔸娘说，“你是我的头马，我给了你话事权，我就信你有你的道理。”

　　蔸娘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更快了，这在她耳朵里倒不是全然的安慰，还有一些稍微严厉的教育，她感到心惊胆战，于是连忙回答：“好的。”

　　“还有。”

　　“嗯？”

　　“你和那群小混混起冲突，有没有弄伤哪里？”

　　“没有，晃硕太能打了。”

　　“那就好。”

　　挂断了通话，蔸娘慢吞吞站起来，避免蹲久了让自己头晕。远离城市的地方夜晚温差大，竟然让她感觉有点冷。

　　四下安静得只有虫鸣，还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夜风里像是鬼怪妖精在丛林田野间活动。蔸娘对新环境还是不免好奇，四处看看成为了她目前缓解焦虑不安的途径。她走到院子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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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是从神社的后门进来的，没有见到日式老宅子门口常见的挂姓氏的牌子，这下子，她在院门边上找到了。一盏路灯高高地挂在电线杆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圆形光晕。蔸娘借着这个暗淡的灯光，看清了门牌，上面写着娟秀的正楷毛笔字：犬童。

　　蔸娘想起晃硕来的时候对这个神社的形容，说的是“我的神社”。而一对小小的石像狐狸石像就在门牌的正下方，好似一对看门护院的童子，它们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似乎藏了一肚子恶作剧的坏主意，脸部朝向天空。

　　她蹲下来，戳了戳这两只狐狸石像的脑袋，这只是普通的石头，上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有些湿润，毛茸茸的。

　　晃硕从院子门后探出脑袋，一转头就看见了蔸娘，祂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她才过来的。“在这里乱跑，小心被狐狸带走。”晃硕看着她正在戳石像，玩笑着说道。

　　蔸娘对着祂眨眨眼睛，回应说：“你不就是这里的狐狸吗？”

　　晃硕笑起来，对她伸出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去。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蔸娘虽然还身处于一个陌生环境里，而感到亢奋和警觉，但是一天下来也已经很疲惫了，所以还是配合地几步走上前，拉着晃硕的手，和祂一起回客房去。

　　“我看门牌上写着你的姓氏。”蔸娘一边走一边说。

　　“是啊。”晃硕晃了两下脑袋，身后的辫子左右甩。

　　“为什么是犬童呢？”蔸娘问道，她没有把问句说得很全，她印象里晃硕的帮派大佬姓氏是宋，行业里虽然都是对这个不爱社交的宋氏有多种传闻，但是晃硕是他的孩子，这点倒是不用质疑的共识。于是蔸娘按照常理在想，晃硕应当是姓宋的。

　　“因为这家人原本就姓犬童啊。”晃硕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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