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外传:唯一的王国

最新网址:http://www.paoshu5.cc
  盛夏的奥雷琉斯庄园边缘,连风都带着重量,沉甸甸地裹挟着十万亩土地蒸腾出的、混合着青草、泥土与远处玫瑰园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甜香的热浪。

  那堵沉默的巨石围墙,在正午烈日的炙烤下,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热量的烙铁,投下浓黑而狭窄的阴影。

  这片阴影,是少年查拉特唯一的王国。

  庄园的边缘是少年的房间,不管怎么说,查拉特也是家族的嫡系。

  就算是再怎么落魄,也不是普通的贵族和平民可以对比的。

  一栋三层小别墅,整体洁白,附近绿树成荫,这里一般只有管家一个人,毕竟此地一般人也不会过来。

  倒是真应了一句老俗话,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毕竟少年身上没官职,也没钱,没地没权,正常人都不会来此来这的,也没好人。

  他盘腿坐在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歪脖子树下,巨大的树冠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他微卷的金发和专注低垂的眼睫上。

  周遭是死寂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嘶或模糊的谈笑声,提醒着他与庄园主宅那喧嚣而格格不入的世界仅一墙之隔。

  他手中握着一块轻质的桐木,指尖被小刀磨得微微发红,却异常稳定。

  木屑簌簌落下,像金色的雪,在他褪色的亚麻布裤子上积了薄薄一层。汗珠顺着他苍白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纤细感的脖颈滑落,洇湿了领口。

  他正在雕琢一架新飞机的机翼,试图赋予它更流畅、能飞越更高围墙的弧线。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汗水浸湿了少年额前的碎发,紧贴着皮肤。

  他偶尔抬手擦汗,碧绿的眼眸短暂地从手中的木头移开,望向围墙顶端那片刺眼的蓝天,眼神里是习惯性的寂寥,像一汪深潭,映不出太多阳光。

  就在这时,一个紫色的影子,如同夏日里一道活泼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围墙顶上!

  “喂——!查拉特!大发明家!太阳要把你的木头晒冒烟啦!”

  清脆的、带着乡野特有爽朗劲儿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池塘,瞬间打破了沉闷。

  沙乐儿笑嘻嘻地抓着围墙顶端粗糙的石块,紫罗兰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贴在她汗湿的额角。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棉布裙,裙摆沾着新鲜的草屑和泥土,显然是刚钻过哪片灌木丛。

  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树荫下略显狼狈的金发少年,以及他脚边散落的工具和木屑堆成的“小山”。

  查拉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刻刀戳到手指。

  他猛地抬头,碧绿的瞳孔因为刺目的阳光和突然出现的人影而微微收缩。

  随即像投入了星子的深潭,瞬间亮了起来,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红晕。

  “沙……沙乐儿!”他有些局促地想把沾满木屑的手藏到身后,又觉得徒劳。

  最终只是笨拙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鼻尖的汗珠,留下一点灰痕,“你……你怎么爬上来的?很危险的!”

  “切!这破墙还能难倒我璃歌·沙乐儿?”少女利落地单手一撑,轻盈地翻身而下,稳稳落地,激起一小片尘土。

  她拍拍手上的灰,几步就蹦跶到查拉特面前,带着一身阳光和青草的蓬勃气息蹲了下来,好奇地凑近他手中的半成品。

  “哇!新作品?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的突然靠近,让查拉特几乎能数清她浓密睫毛的根数。

  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某种野花大概是雏菊的清新味道。

  他的心跳骤然失序,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在胸腔里乱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只能僵硬地把那架还没完成的木飞机递过去。

  沙乐儿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摩挲着雏形的机身和初具形态的机翼,嘴里啧啧有声:

  “啧啧啧,这线条,这手感……查拉特,你这双手是神赐的吧?

  比我们村里最好的木匠爷爷还厉害!”

  她抬起头,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纯粹的欣赏和毫不掩饰的赞叹,“教教我呗?我也想做个能飞这么远的!”

  查拉特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他从未在家族里得到过如此直白、毫无功利目的的赞美。

  母亲之外,沙乐儿是第一个用这样纯粹好奇和赞赏眼神看他的人。

  他嗫嚅着:“很……很简单的,就是……要小心手……”

  “简单?”沙乐儿夸张地瞪大眼睛,拿起旁边一块查拉特削好的边角料木头和一把备用小刀,“看我的!”

  她信心满满地坐下,学着查拉特的样子,对着木头比划了几下,然后用力一刀下去——

  “咔嚓!”

  一块好好的木料,在她手下瞬间裂成了两半不规则、边缘毛糙的碎片。

  查拉特:“……”

  沙乐儿看着手里的“杰作”,也愣住了,随即不服气地皱起鼻子:“嘿!这木头不听话!肯定是品种问题!

  查拉特,你的木头借我一块!”

  查拉特忍着笑,从自己那堆挑选过的木料里挑出一块纹理均匀、软硬适中的递给她。

  沙乐儿再次尝试,这次更谨慎了些,小刀小心翼翼地推进。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雕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

  与其说是在雕刻飞机,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对木头的“酷刑”。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紫发有几缕滑落下来,粘在脸颊上。

  查拉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勾勒出她挺翘的鼻梁和微微嘟起的、饱满的唇瓣。

  那认真的、带着点笨拙的倔强模样,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沙乐儿懊恼地“哎呀”一声,小刀一滑,差点削到手指。

  “小心!”查拉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

  沙乐儿的手腕纤细却带着韧劲,皮肤温热,沾着一点木屑和汗意。

  查拉特的手则因为长时间握刀和紧张而有些微凉和薄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蝉鸣声、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声响都退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只有彼此骤然加快的心跳,在寂静的树荫下清晰可闻。

  查拉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对……对不起!我……”

  沙乐儿也罕见地愣了一下,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但她的恢复力显然比查拉特强得多。

  她眨了眨眼,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银铃,打破了刚才那点暧昧的尴尬:“哈哈!

  查拉特,你反应也太快了吧!

  谢谢你啦!不然本小姐漂亮的手指头就要挂彩了!”

  她晃了晃手腕,大大咧咧地说,“看来我真不是这块料!

  算了算了,不折磨木头……还有你,也省得你提心吊胆。”

  她把那惨不忍睹的半块木头和小刀往旁边一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的肢体在阳光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热死啦!查拉特,我们去凉快的地方吧!

  我知道围墙外面有条小溪,水可清了!还能摸到小鱼小虾!”

  “围墙外面?”查拉特有些犹豫。虽然沙乐儿常来,但他自己从未主动踏出过庄园的界限。

  那堵墙,不仅分隔了空间,也分隔了他认知中的“安全区”和“未知”。

  “怕什么呀!”沙乐儿看出他的顾虑,一把将他拉起来,“有我在呢!保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走啦走啦!”

  她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查拉特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一小片低矮的灌木丛,来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围墙根。

  这里有几块松动的石头,显然是沙乐儿长期“进出”的“专用通道”。

  沙乐儿动作麻利地先爬了上去,骑在墙头,朝他伸出手:“快上来!我拉你!”

  看着少女伸出的手和墙外那片葱茏的绿色,查拉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握住了那只手。

  沙乐儿的手很有力,用力一提,查拉特借力蹬着石头,有些笨拙却也顺利地翻过了那道禁锢了他十几年的高墙。

  墙外的世界扑面而来。没有了庄园里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精心培育的花卉。

  只有肆意生长的野草、低矮的灌木和远处连绵的田野。

  空气似乎都更自由、更野性一些。

  沙乐儿说的那条小溪就在不远处,在阳光下像一条流动的银带,反射着粼粼波光。

  溪水淙淙,带来一阵清凉湿润的气息。

  “快看!”沙乐儿像只小鹿般轻盈地跑向溪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清澈的溪水,猛地泼向还有些发怔的查拉特。

  “呀!”冰凉的溪水瞬间驱散了查拉特身上最后一点暑气,也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他看着沙乐儿恶作剧得逞后得意洋洋的笑脸,心头那点犹豫彻底消散,也学着她的样子,捧起水回泼过去。

  “哈哈!反击无效!”沙乐儿灵活地躲开,笑声在溪谷间回荡。

  两人像两个孩子一样在浅浅的溪水边追逐嬉闹起来。

  水花四溅,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和衣襟。

  查拉特苍白的脸上因为运动和兴奋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碧绿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里面盛满了许久未见的、纯粹的快乐。

  沙乐儿的紫发被水打湿,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她光洁的皮肤滑落,笑容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

  玩累了,他们就并排坐在溪边一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上,光着脚丫浸在清凉的溪水里。

  沙乐儿变戏法似的从裙子的侧兜里掏出几个用树叶包着的野浆果,红彤彤的,带着山林的气息。

  “喏,尝尝!我早上摘的,可甜了!”她塞给查拉特一把。

  查拉特小心地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碰,酸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

  带着阳光和泥土的芬芳,比他吃过的任何庄园温室里培育的珍果都要美味。

  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

  沙乐儿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咯咯直笑,自己也塞了一颗,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怎么样?

  比你们家那些什么水晶葡萄、黄金蜜瓜好吃吧?这才是夏天的味道!”

  查拉特用力点头,看着沙乐儿被浆果汁染红的唇角,心跳又悄悄快了几分。

  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的工具小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已经完成的木雕——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小鸟。

  只有拇指大小,却羽毛纹理清晰,活灵活现。

  这是他前几天随手雕的,觉得它很像沙乐儿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样子。

  “给……给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小鸟递过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沙乐儿惊喜地接过,放在掌心仔细端详,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哇!好可爱!给我的?

  查拉特,你太棒了!”

  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别在了自己有些松散的衣襟上,“看!我的专属徽章!

  以后我就是璃歌·沙乐儿,查拉特牌小鸟的拥有者!”

  她孩子气的宣言让查拉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看着别在她衣襟上的那只小小木鸟,仿佛看到了一部分自己笨拙的心意,被她如此珍视地佩戴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阳光西斜,将两人的影子在溪边的草地上拉得很长。

  蝉鸣声更加响亮,仿佛在为这宁静的午后伴奏。

  沙乐儿晃着脚丫,溅起细小的水花,忽然指着天边一朵奇形怪状的云说:“查拉特,快看!

  那朵云像不像你上次雕给我的那个歪脖子木飞机?”

  查拉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朵云确实有几分神似。“嗯,是有点像。”

  他低声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上。

  她的睫毛很长,鼻尖上还有一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痣。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喂,”沙乐儿忽然转过头,正对上查拉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意味,“查拉特,你刚才……是不是在偷看我?”

  查拉特的脸“腾”地一下又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慌乱地想要辩解:“我……我没有!我在看……看云!”

  “哦?看云?”沙乐儿拖长了调子,身体又往前倾了倾,紫发几乎要扫到查拉特的鼻尖,带着阳光和溪水的清新气息,“那云……有我好看吗?”

  她故意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

  少年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烧得他晕乎乎的。

  他不敢直视那双近在咫尺、笑意盈盈的黑眸,只能慌乱地垂下眼帘。

  盯着自己浸泡在溪水里、被水流温柔冲刷的脚趾,声音细若蚊呐:“……你……你好看……”

  沙乐儿看着他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脆爽朗,惊起了溪边灌木丛里的一只翠鸟。

  她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查拉特的肩膀:“哈哈哈!查拉特!你太可爱了!脸皮比刚剥壳的鸡蛋还薄!”

  查拉特被她笑得更加无地自容,却又无法生气,只能红着脸,任由她拍打。

  夕阳的金辉洒满溪谷,将少女明媚的笑靥和少年通红的耳廓,连同那潺潺的流水、摇曳的野草,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近乎永恒的琥珀色。

  空气中弥漫着浆果的酸甜、溪水的清凉、青草的芬芳,还有少年人未说破的心跳与悸动。

  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盛夏午后。

  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没有刻骨铭心的誓言。

  只有木屑在阳光下飞舞,溪水在脚边流淌,少女的笑声在风中飘荡,和一个笨拙少年藏在木雕小鸟里、藏在每一次脸红心跳中的、最干净也最炽热的倾慕。

  然而,这份浸透了阳光与青草气息的寻常,这份被溪水濯洗过的、不掺杂质的陪伴与欢笑,却如同树影下被精心打磨的木纹,深深地镌刻进了时光的深处。

  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夜,无论是高居圣座手握权柄,还是独对孤灯沉湎回忆。

  这琥珀般的夏日碎片,都将成为奥雷琉斯·查拉特灵魂深处,永不褪色的、唯一能抵御无边寒夜的光源。

  它提醒着他,自己也曾如此真实而笨拙地活过,爱过,像一架最朴素的木飞机,在某个被阳光晒透的午后。

  短暂地、却无比自由地,越过了那堵名为命运的高墙。
  http://www.paoshu5.cc/book/23471/34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paoshu5.cc。泡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paoshu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