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误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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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色茫茫。

  放眼天地间,皆是银装素裹。

  莲花楼轧着雪,行过乡间小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苍白单调的颜色里,陡然出现了一点异样之色。

  李相夷勒了勒马,放缓车速远眺而去。

  前边右斜方的雪地里,正有几簇夺人眼球的赤红色。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他有感而发,低喃着念了一句。

  那是株梅树。

  寂静地立在漫天大雪里,盛放着孤独而浓烈的芳华。

  “果真是美极。”

  他边赶车,边看。

  莲花楼越发近了,梅花的形色也越发清晰。

  “倒是与寻常的梅花不甚相同……”他观察着想,并嗅了嗅。

  幽香夹杂着雪的寒气,沁入肺腑。

  是种没闻过的,别具一格的味道,就仿佛,该是天上有,人间不得几回闻。

  那梅,是异种梅,故而如此。

  李相夷见了新奇。

  蓦然间,他心念一动,“阿娩爱梅,想必会喜欢。”

  空白片刻,心头又补充,“四顾门的姑娘们,想必也会喜欢。”

  思及此,他二话不说停了车。

  “车怎么停了?”

  屋里的人,都团作一圈,在炉边烤火。

  南宫弦月打车辕望去,最先奇问了嘴。

  “谁知道李相夷发什么疯。”小笛飞声理所当然地说。

  外头没有吵闹,断不是山匪阻路截道之类的事情。

  八九不离十,是路上有什么东西,把人给吸引住了。

  “有道理。”南宫弦月认同。

  他俩在猜,剩下的三个倒是心知肚明。

  “此地乃青竹山抚眉河边,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有段——”

  方多病挤眉弄眼,笑得兴味浓厚。

  笛飞声亦然,只是隐而不显,在密玥传音里接他话。

  “风流逸事。”

  他俩一致偏头,去瞥当事人。

  李莲花已面色复杂地起了身,往车辕去。

  拉开门,伸手一抓。

  “李相夷,你先——”

  “等等”二字未来得及出口,他抓了个空。

  唯余红绸系带的末端,擦过他的指尖,残留下一点风轻云淡的痒意。

  但他的心情,没有丝毫的风轻云淡。

  李相夷恍若一个疾掠而走的虚影,早一蹬车辕,飘逸地飞走了。

  “我去去就来。”

  那异种梅,要遭殃。

  大殃。

  若要阻止,有两个办法。

  要么磨嘴皮子劝;要么出手把人薅回来。

  后者不够文雅,李莲花选前者。

  “李相夷,”他忙扬声唤道,“那梅花是有主的。”

  周遭围着篱笆,不远处还有几间小屋。

  “我不过折上一枝,伤不了什么大雅。”

  “主人家想必,也不会多加怪罪。”

  李相夷径直往梅树去,瞬息间,已停在一枝杈上。

  那根枝杈,未曾抖落下一片雪花来。

  “总归,你先去敲门问过。”李莲花跃下车辕,往前走了两步。

  李相夷想了想,觉得有理。

  他飞身下树,迈向小屋,而后发现……

  他扭头道,“门户锁着,无人在家。”

  李莲花头疼。

  好端端的,怎不在家了。

  时间稍稍错了一错,也对。

  顿了秒,他继续劝。

  “主人家既然不在,你就别费那心思了。”

  “走了,回来赶路。”

  李相夷回身,又往梅树去。

  “你不放心的话,大不了我同他买过,折完留下银钱和字条便是。”

  还挺周到,可也是自以为是的周到。

  “这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李莲花隐隐有些急躁,拉高音量冲他勾手。

  “总之,你给我回来!”

  李相夷偏和他对着干,略带挑衅意味地,挑了下眉。

  “折完了,我自然会回去。”

  李莲花被他气得够呛,一口气狗尾巴草似的梗在喉管,上不去下不来。

  心知是劝不住了,只指指人,随后拍下旁边。

  “阿飞,你去把人拎回来。”

  余下的四人一狗,也出了莲花楼,赶来看热闹。

  笛飞声岿然不动,“不去。”

  李莲花目光投向方多病,“小宝,你去。”

  方多病双手一摊,“我打不过。”

  李莲花眸光往下一个转。

  尚未开口,小笛飞声抱臂事不关己道,“别看我。”

  南宫弦月咧嘴笑笑,“我也打不过。”

  剩下一个狐狸精,李莲花想也没想,忽略了它。

  不必说,是半点能耐也无,只会好吃懒做。

  这下该如何是好……自己上?

  犹豫的俄顷功夫,李相夷已重新站在梅树下,骨节修长劲道的手,勾住了一枝心怡的梅花。

  李莲花瞳孔一缩。

  他连忙抓起团车辕上积的雪,捏作紧匝的一团,相准了折梅的手。

  打完了,就过去把人拽回来。

  他如是打算。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团雪没能掷中李相夷。

  “你是何人,竟敢折我的梅花!”

  凌空一声大喝响起。

  咻——

  银色的尖锐寒芒如流星坠野,迅捷一闪,朝李相夷刺去。

  乃是个头簪梅枝的灰布长衫人,背着篓柴,从屋后所倚的山坡绕出来。

  背篓里,插着把剑。

  撞上眼前之景,那把剑当即被拔了出来。

  出剑的那一刻,剑鞘同满篓的柴惶急砸下,重重散落在地。

  李相夷舍梅避剑。

  本该是他手的位置,替换成了一柄剑的剑尖。

  啪地一下,雪球正中剑尖。

  为剑气激荡,在空中碎成粉末。

  而剑尖为雪球所携的真气所震,歪了一歪。

  灰衣人斜眼瞪去。

  坏了,成同伙了。

  李莲花的太阳穴,登时突突大跳。

  他止步于原地,不敢进院子了。

  这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只能尴尬地,讪讪摆手,“误会误会。”

  灰衣人已认定他们沆瀣一气,哪里肯信他。

  只不过罪魁祸首在前,他暂且顾不上其他人,只先对付李相夷去。

  那剑不由分说,李相夷只得出剑迎上。

  两人便过起招来。

  院外的人,则对着李莲花的弄巧成拙幸灾乐祸。

  尤其是知情的两个狼朋狗友,凑近他乐。

  “你也是厉害,新仇旧恨都招上了。”笛飞声掀唇道。

  “要是再去劝阻,”方多病瞅着他笑,“人家怕是都怀疑,你是不是反串的。”

  李莲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院内也不知过了几招,剑与剑交叉僵持,双方对立在梅树前。

  风雪夹着梅瓣,以及未曾消弭的剑意,从中穿过。

  李相夷看着那灰衣人,含笑道。

  “东方兄,久仰大名。”

  灰衣人怒意丛生地握着剑,剑锋蓄势待发。

  闻言,不由得愣了下。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识得我?”

  李相夷开始是不识的,只不过刚那两式剑招,乃天下扬名的“暗香如故”。

  他认了出来,此人乃“无梅子”东方青冢。

  七年前因剑意惊绝,精通奇门遁甲,以及嗜梅如命而名噪一时。

  后不知为何,退隐江湖,不见了踪迹。

  没想到,竟藏身在青竹山下。

  “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东方青冢厉声问。

  李相夷报了姓名。

  东方青冢有些陌生,“我身在此山,识不得你,也识不得任何人。”

  李相夷成名时,他早已隐居,不闻窗外之事。

  “不管是何人,”他放言,“休想折我的梅花!”

  同时,他还富含警告意味地,扫了眼院外的几个人。

  李莲花朝李相夷使眼色,咬牙传音。

  “人家都说不让了,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回来。”

  李相夷实在欢喜那梅,又心高气傲,哪里还知道识相。

  于是不理会他的话,同东方青冢拉锯。

  “东方兄,你这梅美不胜收,胜却人间无数。”

  “在下路过为之折服,想要折上一枝。”

  “一枝足矣,还请阁下通融一下。”

  “通融,”东方青冢哼了一声,“就是一朵,我也通融不得。”

  “要不,”李相夷提议,“阁下开个价。”

  东方青冢听罢,怒意更甚。

  “梅乃高洁之物,怎可叫铜臭味折辱。”

  他盯着对面固执的炯炯双目,猛一压剑,“你执意如此的话,胜了我的剑再说。”

  这主意再好不过。

  李相夷游刃有余地,扛着他的剑意,喜上眉梢。

  “若我赢了,你便许我折上一枝,不得少于十七朵,如何?”

  “若你输了,”东方青冢要求,“马上给我离开。”

  “日后也不得,再踏足此地一步!”

  “一言为定。”李相夷说。

  东方青冢没搭理这话,气势汹汹地削出一剑。

  那剑用到极致,拼尽全力,势比同雪山冰川崩落而下,也快如飘风骤雨。

  没有任何余地地,要在顷刻间,扫荡掉一切,只留下空白。

  第二剑,第三剑……皆是如此。

  李相夷瞧得分明,对方是想速战速决,恨不能下一秒就把自己逐出去。

  可天下第一的剑,不是那么好赶的。

  面对一往无前的攻势,他生悟了一式新的剑招。

  少师的剑意陡然变幻,铮然一声剑啸,犹如潜渊之龙,扶摇直出海面时,发出的一道龙吟。

  他以斜行的姿态运着轻功,往梅树飞去。

  身形好似,一条缠着红绸的白龙,自雪中游过。

  所过之处,剑光劈道。

  满地的雪花被涤荡而开,彷佛洪荒之力拨开了海水,白色的浪花向两侧翻涌。

  游龙踏雪。

  相夷太剑第一百零八式,新添的,也可以是说旧的。

  只不过新的比旧的,多了几分潇洒,少了几分悠容。

  然不管新也好,旧也罢,拦在梅树前的东方青冢,压根就拦不住。

  一剑被压,二剑被压……他节节败退。

  最后,后背撞在梅树干上,撞落下一片梅雨雪雨来。

  李相夷冒着,沾染不上的梅瓣和雪,腾跃一翻,向上飞去。

  喀嚓——

  木条折断的声响,一枝梅握在了他手中。

  他挽着剑花,落于地上。

  对东方青冢道,“承让。”

  道完,看眼手里的梅花。

  “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朵。”

  “朵你个头啊。”李莲花心道。

  他不免苦闷,那梅树,大抵是又要完了。

  果然,东方青冢的脸色硬比石头。

  他握着拳,出离地愤怒了。

  “我何时说让你折了?!”

  李相夷面露疑惑,“不是说好,我赢了比试,阁下便让我折一枝吗。”

  “君子一言九鼎,东方兄莫不是想反悔?”

  “我话里道的是‘胜了再说’。”东方青冢辩驳。

  “‘再说’便是容后再议,我何曾许你,又何来反悔一说?”

  李相夷捏着梅花,一时哑口无言。

  “可……”

  他摘都摘了,又不能接回去。

  大雪不停地飘落着,把气氛冻得僵死凝滞。

  东方青冢眼纳李相夷手里的梅花良久,随后顾首,上下望了望自己的梅树。

  他抬手放于树干,指头抠着粗糙的树皮一蜷,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大踏步冲进屋内。

  出来时,手里多了根火把。

  赤红的火焰跃动着,同红梅相映成辉。

  他横眼李相夷,咬牙切齿道。

  “既有人来折梅,我便将整棵梅树烧了,看你们这些人还如何折!”

  在场的人听了,十分震惊。

  哪怕是听过这个故事的方多病和笛飞声,哪怕是曾经作为当事人的李莲花。

  他当初折梅而去,东方青冢也是怒不可遏,要把梅树烧个干净。

  不止烧了,还搬了家,从此又不知所踪。

  他那时一阵惋惜,却不能理解,只觉得此人的脾性,很是古怪。

  如今的李相夷,也无法理解。

  他不过折了一枝而已,东方青冢何至于烧毁整棵梅树。

  “东方兄,你……”他上前去拦。

  东方青冢甩开他,步到梅树前。

  微不可察的叹息,缓缓融在雪里。

  “归于尘土,总好过遭人撷取而不得长久。”

  “无即是恒远,恒远即是无。”

  “无则无念,无则无憾……”

  他轻笑一声,欲同另一个时空那样,将火把丢到梅树下。

  令一树明艳了冬日的繁华,化为一地的灰烬。

  可就在他准备撒手的时候,一道温润如玉的话音传来。

  “在下拙见,所谓恒远,实乃存于世间的万般瞬息。”

  李莲花到底进了院子,行至东方青冢面前。

  他抚了下梅树,“这梅韶华正盛,傲着最严的霜,斗着最寒的雪。”

  “此时身毁,岂非毁了它最接近永恒的瞬间。”

  “东方兄,”他注目着人,“烧了它,你当真无憾?”

  东方青冢举火把的手,不由得一滞。

  他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很久很久。

  久到火把,都快被风雪浇灭了。

  李莲花又朝他拱手,“今日家中小友言行失当——”

  说到这里,李相夷往他那边走了走。

  “我……”

  李莲花瞪他一眼,大意是“你什么你”。

  李相夷老老实实闭嘴。

  李莲花继续说,“在下在此赔罪,日后定对他多加管教。”

  “至于那颗雪球……”

  他抿了下唇,斟酌说辞。

  东方青冢神色一动,平视着他,言语温了下来。

  “误会。”

  他挥下手,“你们走吧。”

  “日后,”他一指李相夷,“别再让他来了。”

  李莲花连连应下,一边应,一边暗暗踢了脚李相夷鞋跟。

  “还不赶紧的。”

  李相夷意会他意思,急忙赔礼道歉,并再三保证,今后绝不踏足此地一步。

  还很有眼力见地,去了背篓的地方,帮东方青冢把柴捡好。

  东方青冢没说什么。

  他把火把杵进雪地里杵灭,之后接过背篓背上,回去了。

  六人一狗,也离开了院子。

  往莲花楼去的那小段路,李莲花掴下李相夷,仍在训他。

  “下次别这样了。”

  李相夷老有种感觉,李莲花是在训以前的自己。

  他回首了去时,梅树如故。

  刹那间,又不如故,而是消散不见的风烟。

  失落与遗憾,雨季的河水般,漫过他心头。

  他默然地听着应着,一不反驳,二不反抗。

  其余四人,排成一排在后面走着,打量着前面的他俩。

  “折了枝梅,挨了顿骂。”

  方多病双手交叉,枕着头唱。

  “真值啊。”南宫弦月拉长调子和。

  “能不值吗,”小笛飞声插话道,“还看了场戏。”

  笛飞声目光掠过李相夷手里的红梅,负手一笑。

  “等去了四顾门,怕是还有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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