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碧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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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门。积压的浓云下,一只鸽子飞入门中,穿亭过院,落停在了一方窗棂。
一只手探出来,解下信筒,取出里面的信条。
阅罢,单孤刀的嘴角掠过抹笑。
“很好。”
何璋站在旁边,问,“可是漠北事发了?”
单孤刀没有言是,只负手望向窗外。
他在的地方,是一栋阁楼,远眺而去,小青峰一派深绿,间有高耸的树木,穿透整片林障,刺向广博的天幕。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去。”他吩咐道。
“通知角丽谯,是时候行动了。”
“是。”何璋领命去办。
时值中午过后一点,约是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雨终是按捺不住,砸了下来。
尚思院的屋檐,雨水接连不断地冲刷而下,青石板上水花四溅。
一道红艳如血的身影,闯过雨幕,叩响了一扇门。
“进。”
一道温婉有力的女声,从屋中传出。
角丽谯卷着满身湿气,推门而入。
“乔院主,还忙着呢。”
乔婉娩端坐在书案前,处理着公务。
册子堆积如山,火烛照过去,投出一大片阴影。
“你来了。”
她抬眸看去,手上的册子展开不动。
角丽谯走近她,雨水顺着赤霄剑,滴了地板一路。
“李相夷可真够狠心的,把这么多东西丢给你。”
“在其位,谋其事。”乔婉娩并不认同。
“非他狠心。”
角丽谯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只是你忙了这许久,是该放松放松了。”
嘎吱,哐——
风一时大了,暴烈地捶打着窗框门框,发出巨大的声响。
烛火猛地一跳,说时迟那时快,剑光疾闪划破空气,径直朝前刺去。
册子摊落在桌上,乔婉娩旋即闪身,蹙眉拔剑。
“谯姑娘,你这是何意?”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角丽谯反问。
一剑扑空,她再出一剑。
真气宣泄,先一步劈开了桌案,厚实的梨木裂成两半,册子散了一地。
乔婉娩提剑迎上。
浣月与赤霄相击,多年的情谊被碾于刃上,岌岌可危。
“你到底为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也难以理解,更多的,是心痛。
角丽谯并不解释,只道。
“赢了我,你才有提问的资格。”
乔婉娩面色一沉,七分力倾至全部。
角丽谯亦不遗余力。
屋子里剑来剑往,物件七零八落。
册子被剑锋削成了碎屑,在空中凌乱起舞,自交织的红衣素衣拂过。
十几招后,咻——
烛火灭了,屋子暗沉如夜。
浣月嗡然,钉在墙壁之上。
角丽谯遮在乔婉娩身后,赤霄剑抵着她脖子。
“多年过去,你变强了。”
“可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你输了。”
三两行血,濡湿了脖颈,将皓白的领口染得夺目。
可皮肤被割破的刺痛,不是唯一要紧的事。
乔婉娩听见,急剧嘈杂的雨声中,有刀兵相斗的声音,穿透了雨幕传来。
“你做了什么?”
“跟我出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角丽谯挟着她,踏过一地的杂乱,出到檐廊下,再踏着轻功,飞入雨中。
几经起落后,落在了四顾门大殿的屋脊上。
放眼四方,听命于角丽谯的金鸳盟人,正由雪公血婆率领着,与门中之人相战。
更有一批不知打哪儿来的褐衣人,袭入门中,大肆残杀。
可悲的是,四顾门金鸳盟的绝大多数力量,已迁往漠北绞敌。
剩下的能用之人,可谓是寥寥无几。
唯有普度寺的无了方丈,闻得风声,带了点会武的小和尚来帮忙。
然杯水车薪,众人实在是左支右绌,力有不逮。
乔婉娩见之心焦,恨不能下去帮忙,但自身已是泥菩萨过河,有心无力。
她俯瞰着正殿外的空地,好几把兵刃,蛇一样缠上道雪青身影。
眉心一凝,她扬声道。
“石姑娘,小心!”
啪地一记长鞭,石水纵力甩出,将那干人一并甩飞。
得以喘息口气,她拭把脸上沾的血,仰头上瞧。
心中既忧且愤,她冲屋顶怒喝道。
“角丽谯,你背信弃义,我真是错看了你!”
角丽谯对此,不起波澜。
“人各有志,那又如何?”
“什么角圣女,”她不屑道,“不过是屈于人下罢了。”
乔婉娩彻底明白,她所求为何了。
“你想取笛盟主而代之。”
“聪明。”角丽谯在她耳边轻语,目光则观赏着再次陷入打斗漩涡中的石水。
“但你们要怪,也不能只怪我一个人。”
“这罪魁祸首,可是你们门中之人。”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黑褐衣袍的宽脸男人,正持剑飞抵大殿屋脊。
乔婉娩瞳孔骤缩,“单孤刀。”
怎么会是他?
“你不是病了吗?”
单孤刀扫她眼,“我若不装病在身,怎么像角圣女一样,留守门中呢。”
他乃山河院下人,该院本就是为行兵打仗安天下而设,按理说,他必是要出门的。
不想出的话,只有装病了。
乔婉娩闭了下眼,复睁开。
“你早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如今门中之敌,不计其数,服饰规整化一,绝非一日之功可成,定是积淀了数年之久,才有如今的规模。
她记起,李相夷自天机山庄回来后,召过他们几位院主,说要留意江湖上兴起的一个小门派“潜龙帮”。
此帮派以蛟龙为识,帮主常年见首不见尾。
此番看来……她注意到单孤刀新换衣物上的蛟龙图案。
“我不明白,”她感到不值,“你不是相夷的师兄吗?”
“师兄?”单孤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自他李相夷与李莲花之流交好,而绝我同门之情。”
“自他创立这天下首屈一指的大门大派,独占威名,而敷衍我于执助这小小一隅。”
“自他仗着功高盖世而眼高于顶,瞧不起我等焚膏继晷之人。”
“我便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
“师兄。”他语有酸楚地,复述这个词。
“早就不是了。”
乔婉娩生出一缕苦笑,“你竟如此看他。”
“乔姑娘,”单孤刀并不称一声“院主”,“这话未免本末倒置了。”
“世上之事,两两相系。”他辩驳说。
“他不如此待我,我怎会如此待他。”
“他既如此,我便让他瞧一瞧,谁才是真正的一代风流——”
胸中壮志尚未抒完,角丽谯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单孤刀,本姑娘不想听你废话。”
单孤刀在宽袖中攥紧拳头,暗横她下。
“事成之后……哼。”
面上则是另一番做派,他和气问。
“角圣女何不杀她?”
角丽谯白他一眼,“你懂什么。”
“她一个院主,又和朝堂打交道,知道的事情只多不少。”
“我留着她,自有留着她的用处。”
单孤刀虽不服她的语气,却以为不无道理。
如是这样,他斟酌着试探,“当初你我有约,从今往后,各掌一门一盟。”
“她既是四顾门的,角圣女不若把人交给我们潜龙帮?”
角丽谯没松口,“我要谁,还轮不上你来谈条件。”
单孤刀碰了壁,不再说什么,心中盘算着日后如何施为。
时有几个四顾门中人冲破重围,杀上大殿屋顶来。
单孤刀出剑,游刃有余地将他们击退了。
乔婉娩眼睁睁看着他们翻落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心生哀恸。
她紧咬了下牙关,说,“你们攻下来又如何,难道以为自己可以守得住吗?”
算算日子,大军也该打完漠北返程了吧。
角丽谯扑哧一笑,“我们多年好友,你该了解我的。”
“你觉得,我会做毫无把握之事吗?”
“李相夷呀,”她拖长调子,“回不来了。”
“笛飞声,李莲花他们,都回不来了。”
乔婉娩心弦骤提,“你什么意思?!”
角丽谯好心提醒她,“你还记得出征那日,他们喝的壮行酒吗?”
回忆浮出脑海,乔婉娩惊骇道,“最后那六碗,是你倒的酒,是你……”
单孤刀顺着补充,“李门主一行,身中药魔研制的天下至毒——碧茶之毒。”
“身死殒命,无药可解。”
他向天抱了一拳,“四顾门中,缺乏人主持大局,我只好临危受命了。”
“不,他们——”乔婉娩寻找侥幸之处。
“你是觉得,他们会有所察觉吗?”角丽谯道出她心中所想。
“碧茶之毒,无色无味。”
“那日他们喝下去时,成千上万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不止如此,漠北遥远,为了大军能和敌人斗个两败俱伤,她还依着路程算过时间,让药魔进行控制,使得碧茶远超半个月才会发作。
就像当初,使李莲花坠入东海的碧茶,同样是根据攻打金鸳盟的时间而定的。
摧心锥骨的字眼钻入耳中,乔婉娩如遭雷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通。
李相夷明明说过,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事实上,不过是她的愿景罢了。
李相夷说的是,不必等我。
不必等我,不——
她不信,她非要亲眼见到真相不可。
于是不顾剑刃嵌得更深的危险,奋力一挣。
然并未成功,角丽谯把她拽回来禁锢住,“想去哪,去找他吗?”
“你以为你有机会么。”
乔婉娩慌乱无序的头脑,醒了一醒,继而堕入更大的绝望。
雨水淋下来,浇湿了发丝眼睫,也浇灭了希冀的火苗。
那冰凉的湿意,蜿蜒进心底,仿若爬行的蛇,遇上跳动的活物,将其死死缠住。
她听着雨声,似乎听不见心在跳了,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李相夷不会回来了。
四顾门也守不住了。
“别再负隅顽抗了。”此时的单孤刀,往前迈了两步,宣扬道。
“你们门主身中碧茶,早就死在漠北了。”
下方的人一愣。
石水的鞭子正勒断个敌人的脖子,闻得此讯,她慌是慌了下,但是控制自己不去信。
“宵小之徒,满口胡言!”
白江鹑迟滞问,“他说什么,门,门主死了?”
这一滞,有个敌人趁机砍上来。
纪汉佛救了他一命,满脸愁云,又维持着几分沉稳,“先护好此地再说吧。”
“门主何乃人也,或许并不如他所说。”
“我们之后再去求证。”
白江鹑定了定心。
肖紫衿从殿外冲过来,正巧听得此话。
他算不上伤心,只是不齿单孤刀。
一剑捅穿个人,拔出血剑指着上面。
“你算个什么东西,李相夷就是死了,四顾门也轮不上你来肖想。”
顺便,还朝角丽谯吼道。
“妖女,给我放了阿娩!”
云彼丘在一回廊里退敌,对此,他没什么过大的波动。
仅分了下心,瞥眼单孤刀,又神色复杂地瞧了角丽谯两眼。
无了大师打出一记禅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大军出征前,他卜过一卦。
卦象说,李相夷一行该有一劫。
怎的,如今又生了一劫……他道心浮动。
其他人或气馁,或义愤。
总之,情绪纷杂。
单孤刀从容负手,目纳着脚下的一切。
他循循善诱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何苦欺骗你们。”
“你们若肯缴械投降,尊我为门主,我可以既往不咎。”
“四顾门,依旧是你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门中留守的人,虽不及远赴漠北的有威望,好歹在江湖上有些地位。
假如有人支持他的话,日后会更好站稳脚跟。
众人面面相觑。
“你说真的?”有门人停了下来。
潜龙帮的很有眼力见,不跟他打了。
“单某说话算数。”单孤刀承诺。
另一个门人考虑了下,举臂道,“我愿追随单门主。”
又几个人随波逐流,“我等也愿追随单门主!”
柱子边一个使长枪的门人,发现不对劲,一回头,后边躲着个人。
他当即一脚踹上去,并给了他一枪。
“去你的,别替我说话!”
他挥了下长枪,对单孤刀叫嚣。
“你的四顾门,那能叫四顾门吗?”
“怕是立马改名为你那狗屁帮派了吧。”
“老子跟的是李相夷,跟的是四顾门的大义。”
“你一个叛徒,有什么大义可言!”
众人找回了点主心骨,附和道,“就是,你一个叛徒,谈什么大义。”
石水趁此说,“大家切勿听信他的鬼话。”
“当务之急,便是将贼人捉进一百八十八牢,依律处置。”
“对,”不少人呼喝,“石执事说的对。”
“我们杀了他,给门主报仇!”
众人群情激愤,“杀了他,给门主报仇!”
石水率先对上何璋,扬出狠厉一鞭,响彻他的皮肉,将人抽出老远。
“走狗。”
众人也打得更狠了。
于是乎,单孤刀的一番话,没捞到几个反水的人,反倒激发了门人的斗志。
他太阳穴青筋抽动。
角丽谯嗤了一声,“李莲花以前编过一个故事,我听过两耳。”
“说从前的从前,有一个涓埃方寸之地,地上有一个极易动怒的人,最后,活活把自己气死了。”
“你还真是同那个人像极了。”
单孤刀哼了好大一气,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角丽谯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两人要拔刀相向。
见单孤刀委实有点死了,她收住,回到正事上,推着乔婉娩往前走了走,剑逼着她脖子上抬。
“听着,再不停手的话,我就杀了你们乔院主!”
奋战的门人犹豫下来。
乔婉娩强抑住悲痛,深呼吸了口气,拼出所有中气开口,哪怕喉咙一动,皮肤会在刃上磨出血来。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她仰望苍天,又以浸满苍天之泪的眼睛,容纳着雨雾茫茫中的四顾门。
“今我乔婉娩暂代副门主一职,大小事务,由我行决策之权。”
“四顾门听令,擒贼向道,不必管我!”
“不,”肖紫衿喊了一声,“阿娩——”
可惜,他的声音被更大的浪潮淹没了。
众人高呼,“我等谨遵乔院主令!”
“杀——”
血色抛洒在雨中,像某种悲壮又苍凉的誓词。
“冥顽不灵。”角丽谯拧眉不快。
反常的是,并未即刻杀了乔婉娩。
估计是留着还有用,肖紫衿放了下心。
单孤刀则轻蔑道,“角圣女这招——”
他欲说不过而而,就被角丽谯乜了眼,转而遥望了下后方道。
“不若我们比比,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人快?”
金鸳盟和潜龙帮,分战于不同的区域。
正殿这边,及周围的大片地盘,归单孤刀的人攻占。
其他的,归属角丽谯。
角丽谯保持绝对的自信,“那自然是本姑娘的人。”
单孤刀要说什么,又有门中之人越出包围,杀至上面,他只好出手退敌。
并跃身而下,加入了战斗。
他功夫在江湖上算不得出挑,也足够过硬,很多人都不是他对手。
另外,他还笼络了不少高手为自己效命。
毕竟占领四顾门,笑傲天下,是个很大的诱惑。
只见三两式间,便有一二十人倒下了。
角丽谯的面上,露出了丝同乔婉娩一样的忧色,似在忧虑,刚打下的赌约会输掉。
地面的积血越发浓重了。
然而门中人手不足,想要逆风翻盘,实乃举步维艰。
雨一直下个不停,哗哗地没有尽头。
门中的人,越打越少,越打越累。
无望的情绪,在赤色的水洼中蔓延。
直到,异样的杂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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