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挤什么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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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缕白烟,从香炉中飘出来,散发着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

  这种气息,存在于客栈的每一个房间里面。

  然而,不止一个香炉,杂着另一种隐晦的味道。

  无心槐。

  从第一个江湖人,踏入武林大会的那一刻,香炉里就燃起了安神香。

  多日以来,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味道。

  除了极少数人,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怀疑。

  在武林大会结束这一天,安神香里掺进了无心槐。

  无心槐的轻烟,似一条条,裹着羊皮的游虫,游进一个又一个人的鼻孔里。

  温和而平静地,化开一层层功力。

  那些入睡的人,早已不知不觉,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整个武林大会,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邱无涯的目的,远不止控制李相夷三个小的那么简单。

  他通过选拔,将最顶峰的利器为自己所用。

  剩下的,则斩杀殆尽。

  自此,整个武林,尽入其彀中。

  多年来,他虽贵为武林盟主,可众门众派相互独立,不过敬他三分薄面。

  江湖,除了镜天宗,都在掌控的遥远之外。

  如今不一样了,无论是华山和武当这样的大派,还是“八柳侠探”那样的无派游侠。

  都将于这个夜晚,从武林上消失。

  届时,镜天宗就是天底下,最不可一世的宗门。

  绝对拔群的实力,足已让朝廷之外的所有人,拜服在他的脚下。

  唯其独尊!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

  李莲花六人,已摸清其图谋。

  客栈里的一些人和动物,也察觉到了端倪。

  最先出来的,是狐狸精。

  在李莲花他们离开房间那一刻,它就跟出来了。

  “去,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好。”李莲花摸摸它脑袋。

  狐狸精“嗯嗯”两声,算是回应。

  应完,迈着四条腿小跑而去,隐没在夜色里。

  随后,是一身红衣的角丽谯,拖着乔婉娩和石水跑出来。

  后头,跟着她的下属,雪公和血婆。

  “哪个狗东西,”她破口大骂,“在香炉里放了无——”

  她卡了卡,换个说辞,“散功香。”

  “还好本姑娘认得,不然要给宵小之辈,害了个惨!”

  她是南胤皇亲之后,对无心槐熟悉得很。

  乔婉娩和石水,双双致谢。

  若非角丽谯,她们怕是也要遭殃。

  “那我们去把相夷,李先生他们,还有紫衿和其他人,都叫出来吧。”

  乔婉娩咳了下,提议。

  “李相夷他们不在。”角丽谯说。

  她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小笛飞声,结果房间是空的。

  至于如何知道人房间的,又如何要知道人房间,就得归咎于,她那大剌剌敞着的小女儿心思了。

  推开李相夷和南宫弦月房间,都是空的,她知晓他们挨着。

  再挨着的,是李莲花三个大的的房间。

  也不知搞什么鬼,一推门,竟有毒箭放出。

  妈的,差点要她小命!

  还好跑得快。

  至于肖紫衿,还有别的江湖人,跟她有屁毛关系。

  “姓肖的,还有那些个江湖人,这会怕不是都蔫了。”

  “你叫也没用。”

  “碰上个熟睡的耳聋的,还得跑进去,冲着耳朵根喊。”

  “有这功夫,不如你我联手,把背后之人揪出来。”

  “你说的有理,”乔婉娩忖了忖道,“那就先由紫衿,还有其他人去吧。”

  顿了片刻,她想起捡到窟颜达的坠子后,李相夷对她说的话。

  道,“如今众江湖人遭难,散功香掺在安神香里,而安神香由客栈掌柜小二经手。”

  “他们都是镜天宗的人,此事,怕与邱无涯脱不了关系。”

  “若是邱无涯……”角丽谯面色狐疑。

  邱无涯一个汉人,如何知晓他们南胤无心槐的?

  角家、祝氏、封氏,金玉黄权四大富商,谁在与其联络?

  当然,角家剩她一个,祝氏剩老巫婆一个,可以排除。

  封氏是封磬那个大猪头,听命于李莲花,似乎也不大可能。

  香山的玉楼春,听说多年前,老巢就被李莲花他们游山玩水,游到那里时给剿了。

  那么隐蔽的地方,也不知怎么游过去的。

  但暂且不管。

  于是,便剩金黄权三家了,又或者,还有什么她不清楚的人……

  不管怎么样,这点还是先不要与人言了。

  刚把话咽回去,就听得石水抱着鞭子开口。

  “回龙峰不让上,邱无涯十有八九就在上头。”

  “只是他是天下第二,手握镜天宗众徒,我等势必不敌,该如何是好?”

  “这……”三个姑娘,一时不得其解。

  另一边,封磬封恪两堂兄弟,率领万圣道一行冲出来。

  “主上竟不在房间。”封磬回望客栈。

  他嗅到无心槐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李莲花和李相夷。

  结果两房皆空,李莲花那边,还有利器射出。

  要不是溜得快,就得一命呜呼了。

  “堂兄,”封恪注视着他眼睛,感觉里面过于清澈,“你莫不是忘了。”

  “主上也是南胤人,对无心槐的了解,兴许比我们都深。”

  “那主上发现了,不叫我们?”封磬眉目萧索。

  封恪梗了口气,才平心揣测。

  “主上也许尚未料到邱无涯的阴谋,只知他要杀害他们。”

  “是故逃离,在房中设伏。”

  “却不知,邱无涯不止要他们的命,还要武林众人的命。”

  “而且,主上自是知道我们知道无心槐。”

  那就没必要提醒了。

  封磬恍然大悟,“此言甚对,主上不可能弃我们于不顾。”

  “等等,”他看向封恪,“你如何知晓,此乃邱无涯的阴谋?”

  封恪简直无言以对。

  还好封磬在他开口前,自己理明白了。

  安神香与客栈,客栈与邱无涯,存在直接关系,想不明白都难。

  “此事奇怪得很。”封磬满脸思虑。

  “邱无涯这厮,是如何得知我们南胤之物的?”

  “莫不是……”封恪折扇轻敲手心。

  封磬一搓剑柄,心中落定一音,“你是想说单孤刀?”

  “他的确了解我们万圣道,回头得好好查查他。”

  话音刚落,就见单孤刀大踏步奔出。

  旁边,跟着好友何璋。

  两厢目光一对,复杂的仇视溢出。

  顷刻,又相互撇开。

  此外,四象青尊带着其余二王,以及无颜,也到了外头。

  他们亦闯进过小笛飞声房间,不见其人。

  再有,就是宗政明启,领着监察司的人,也出来了。

  想是邱无涯为把手伸进朝廷,而拉拢他,把无心槐一事诉出,免去其灾祸。

  然而,监察司里面的人,并没有轩辕随与杨昀春。

  宗政明启不打算提醒他们。

  轩辕氏与杨氏,同他们宗政家博弈。

  这两人陨了才好,总归不是他的错。

  另有些不知无心槐的人,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也出客栈来了。

  他们头晕脑胀,酸软无力地扶站着,或坐地上。

  有的拼命地打坐运功,却惊不起任何气劲的波澜。

  不可置信的忿然与悲恸,蔓延在一张张脸上。

  某些情感丰沛的,甚至哭了出来。

  总之,东一窝人,西一窝人,千姿百态,吵吵嚷嚷。

  “走,去把掌柜和小二逮来,问个清楚!”

  有人建议。

  可他们涌进大堂,搜至各个可能的房间,不见一个人影。

  他们鱼贯而出,又有的振臂高呼。

  “那就打上回龙峰,找邱无涯问个清楚!”

  “打,”数不胜数的江湖客,苦着脸反问,“我们如今这样,拿什么打?”

  “还有谁有功夫傍身?”一个人冒头问。

  “我可是看见,有不少人,早就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沾沾自喜,半点不像失了功夫的样子。”

  的确,部分人并没有中无心槐。

  不是因为邱无涯欲放过他们,而是南胤亡后,此香少之又少。

  几乎分配进的,都是功夫出挑的人的房间。

  从进镜芜山庄的那天起,所有人的信息都被登记。

  弄清楚高手住哪个房间,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你说这话,怕不是让我们去送死!”那些功夫弱的不愿。

  “我们功夫都没了,”失了功力的一人反驳,“不找你们找谁?”

  双方争吵不休。

  突然间,一声尖叫传出,“啊——”

  众人依声眺去,鲜红的热血喷溅而出。

  杀人了!

  武力高下瞬间颠倒,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利益相争的相争……

  客栈乱成了一锅粥。

  “都别吵了!”德高望重的华山掌门高声喝止。

  “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同仇敌忾,在这里相争残杀,像什么样子?”

  明理的不闹了,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但仍有不少人,喊来打去的。

  还有部分跑路者,背着包裹下山去。

  有的逃出去了,有的被山下守卫截杀了。

  李莲花六人,提着装水蛭的大瓮,回到客栈时,见到的,就是四下喧闹的一片乱象。

  咻——

  一把不知哪儿弹来的匕首,擦着李莲花面颊飞过。

  “哟,”他双指一夹,笑笑问,“谁的?”

  人堆里,没人敢认领。

  他们不清李莲花的实力,但清楚他旁边三个小的。

  闹腾的那堆人,一时静若木鸡。

  李莲花眼一眯,捉到个畏首畏尾往后躲的人。

  但懒得计较了,那人算个激进分子,也不是针对他。

  他丢开匕首,拍拍手道,“我知道大家中了散功香,都很着急。”

  “此香并非无解。”

  众人燃起希望看向他们,“你们知道解法?”

  “要解此香,”李莲花语速稍快,却清晰有力,“就需用这种香养大的水蛭,从太渊穴吸出毒血,方可驱除。”

  “下这种散功香的,是邱无涯。”李相夷肃色道。

  “回龙峰上,养有这种水蛭。”

  他置下手里的东西,剥开麻袋,又揭开大瓮。

  “我们从上面带了来,大家——”

  他话没说完,已有人拥上来。

  拥到一半,脚步被一道人声绊住,“我们怎知道,你们的话可不可信?”

  “万一不是给我们解毒,而是用此物来害我们怎么办?”

  更有离谱者,怀疑他们与邱无涯勾结,是回龙峰派下来的奸细。

  “不信就别解。”两个笛飞声冷脸,直白开口。

  那些人被噎了个死。

  就是人们仍在犹疑,观望着有没有人上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僵持之际,一道中正之音响起。

  “我相信他们,也相信这就是散功香的解法。”

  展云飞从人群中挤出来,迈着疲软的步伐,孤绝地走到大瓮前。

  李相夷与他相视一笑。

  展云飞手指探入瓮中,很快便有条水蛭,爬上他手。

  他拨至太渊穴,水蛭在那处一咬。

  没一会,毒血膨胀它的滑腻躯体,而后炸开。

  他运了运功,身体虽还未恢复,但已好了大多。

  他走至几位大派掌门前,“还望前辈一验。”

  几位掌门一一探过他脉搏,眼中皆是一亮。

  “这位兄台的内力,果在缓缓回升自转。”

  此言一出,众人如过江之鲫,涌动而上。

  几只大瓮边,瞬间挤满了人。

  李莲花六人,被包围了,挨挤在中间。

  “大家不要挤,有序上前!”

  方多病手作喇叭状,掩在嘴前喊。

  “不要挤不要挤,排队来。”南宫弦月维持秩序。

  结果脚一歪,自己被人搡了。

  李相夷眼疾手快,伸手去扶,没扶到自己就被推了。

  李莲花刚抬手,揽了下他俩。

  另一边,方多病就撞他后背上。

  两个眉头不耐烦锁着的笛飞声,撞他两边胳膊。

  团在中间的李莲花,“……”

  在外围,乔婉娩和石水她们,以及万圣道的人,把人往后屏。

  角丽谯本倚着立柱,在袖手旁观玩指甲,玩着玩着,深感大事不妙。

  邱无涯那家伙,怕是要不了多久会打下来。

  这能抵抗的人越少,打自己的人就越多。

  况且,小笛飞声深陷人群之中,是该帮一把。

  遂领着雪公血婆,也帮忙去了。

  就是没起多大用。

  太乱了!

  突地,嚯啦一声,有大瓮倒了。

  陶片碎一地,水蛭也洒一地。

  “我的,我先的。”

  “明明是我先拿到的,你凭什么抢我的!”

  “滚开……”

  一堆人猫在地上,你争我抢地捉水蛭,生怕少了解不了香。

  他们拳打脚踢,鼻青脸肿。

  李莲花注目着乱糟糟的景象,扶额嗟了口气。

  “先震一震。”

  不震的话,根本没人听他们说话。

  围着他的五个人,手掌皆聚起气劲,砰地向外打出。

  众人一震,涟漪般退散开。

  中间,总算有了块可呼吸的空地。

  “挤挤挤,挤什么挤。”

  “挤这么乱,生怕水蛭不会死,解掉你们的毒是吧!”

  方多病面色不快地,踢开一条水蛭尸体。

  有的被踩爆浆,阵亡了。

  “再挤的话,”南宫弦月愤愤道,“你们全家变穷光蛋。”

  “脑门被雷劈两半!”

  许是老天真听见他的话,灰暗的天空中,蓦地劈出一道闪电。

  雷声轰隆大响,乌云滚动。

  雨要来了!

  那些人心理上忌惮,竟纷纷安静了。

  两个笛飞声,又抽出大刀,双双劈开两块山石。

  “再挤的,形同此石。”笛飞声语气冷厉。

  “我们说到做到!”小笛飞声眼眸发狠地扫过众人。

  各江湖客,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那个,”李莲花抬下手,“大家听我说两句。”

  “邱无涯在回龙峰上集结队伍,怕是不久后,就要打下山来。”

  “只有把香解了,才能与之相抗。”

  “这越乱越解不了毒,到时候,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所以啊,还是请大家有秩序一点,不要再乱了。”

  李相夷快步行至空地边缘,用少师杵了杵那里。

  声音洪亮道,“还请诸位从这里排队。”

  “从那边站到客栈门口为一队,排完一队就往下排。”

  “队与队之间,间隔留出一臂。”

  众人听话地排起来,空地上,很快就站好了人,像一个横平竖直的队阵。

  李莲花他们对视一眼,提起大瓮,在队与队之间的空隙倒水蛭。

  倒了的地方,人们弯腰,捡起一条走。

  他们的空位,由另外的人补上。

  刚那个破瓮旁,也引了队人过去。

  瓮的口太小,如此这般,速度会翻几番。

  不出多少功夫,很多人都领到了水蛭,在地上盘膝运功,恢复起功力来。

  可惜,水蛭好像有点不大够。

  可惜,恢复功力不是一时片刻的事。

  噼啪几道惊雷落,天与地之间,撕开一条又一条银亮的裂痕。

  李莲花他们,感受到了豆大的湿润。

  雨砸了下来!

  而远处的山脊,火把在一片朦胧里攒动,巨大的黄色河流,自上而下奔来。

  河流被雨浇涸,杀伐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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