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竹马（九）

　　时光在篮球入网的唰唰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两个少年如同院角那两棵并肩的梧桐，在阳光雨露下抽枝展叶，悄然长大。

　　雾气蒙蒙的早晨，清风穿过他们的发丝，拂动早春的花叶。

　　蝉鸣嘶哑的夜晚，单车的铃声清脆而明快，路灯下两个背着书包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

　　有时拿着试卷，有时追逐打闹；手里举着凉丝丝的雪糕，又或是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回家的路还在脚下延伸，他们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走过青春里或明或暗的每一段旅程。

　　秦晔依旧是那个乐天派，笑容明亮，眼神清澈，仿佛没什么烦恼能在他心里停留超过一节课。

　　只是身高抽条，褪去了不少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年人的清俊。

　　而池越则愈发沉稳，眉宇间的冷静随着年龄增长而更加明显，像一株挺拔的青竹。

　　踏入高中后，课业的压力陡然增加，像一座缓缓压下来的小山。

　　就连一向聪明的秦晔，也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学习上。

　　试卷、习题、各种知识点……这些东西渐渐占据了原本属于篮球和游戏的时间。

　　这天晚上，池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就看到秦晔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蔫头耷脑地趴在他的书桌上，对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唉声叹气。

　　“唉——”又一声长叹，带着浓浓的怨念。

　　池越擦着头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哪道题不会？”

　　秦晔没抬头，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不是哪道题……是感觉有做不完的题，背不完的书……阿越，高中怎么这么难啊……”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对“自由”逝去的哀悼。

　　池越看着他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后脑勺，能想象出他此刻皱成一团的脸。

　　他没有立刻讲题，而是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熟练自然。

　　“累了就休息十分钟。”池越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温和，“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秦晔抬起头，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池越转身去厨房的背影，

　　心里那点因为课业繁重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他小声嘟囔：“还好有你……”

　　池越就像他身边一盏稳定而温暖的路灯，始终亮着，驱散迷茫和黑暗，

　　让他可以放心地、甚至偶尔偷懒耍赖地，继续往前走。

　　牛奶的香气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秦晔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笔，感觉那些复杂的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时间像按下了加速键，日子在试卷和讲义间飞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些东西在朝夕相处间悄然发酵，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细微却无法忽视。

　　变化的征兆起初并不明显。

　　或许是从某一天开始，秦晔发现自己不再能像小时候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整个人挂在池越身上。

　　之前习以为常的亲近，忽然被赋予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池越的每一次靠近都像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在秦晔心里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他开始做奇怪的梦，梦里总有池越沉静的眼睛和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原本自然的相处模式现在却让他有些坐立不安，连并肩走路时手臂的摩擦都会让他心跳失序。

　　可他发现，自己注视池越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池越低头演算时，去细数他微微垂落的睫毛；

　　透过棉质的白衬衫布料，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随着写字动作微微牵动；

　　又或是那双总是看向他的眼睛，温润明澈，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秦晔常常看得入神，直到心跳快得发慌，才仓皇移开视线。

　　他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

　　打球后一定要立刻冲去洗脸，生怕池越闻到汗味；会偷偷比较哪个牌子的洗发水留香更久；

　　甚至在某天早上，对着镜子纠结了半天刘海往哪边分更好看。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却逃不过池越的眼睛。

　　他注意到秦晔闪烁的目光，注意到他莫名发红的耳尖，注意到他那些笨拙又可爱的小动作。

　　池越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道目光躲闪时，眼底会掠过极淡的笑意；

　　在秦晔凑近时，会不动声色地多停留片刻，感受那小心翼翼的靠近。

　　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

　　秦晔盘腿坐在池越房间的地毯上打游戏，玩到激烈处，习惯性地往后一靠，正好倚在池越腿边。

　　过去十几年他们常这样相处，再自然不过。

　　但这次不一样。

　　隔着薄薄的校裤布料，秦晔清晰地感受到了池越皮肤的温度。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悸动和慌乱的暖流悄然蔓延。

　　游戏里的小人因为他的操作失误掉下悬崖，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后背那一小片接触的区域。

　　池越正在看书，感受到腿边的重量和瞬间的僵硬，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蝉鸣和若有似无的、交缠的呼吸。

　　秦晔猛地弹开，像只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重来一局！”

　　池越看着他那通红的后颈，目光深邃。

　　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终于，在一个月色很好的晚自习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路灯将影子拉长又缩短，栀子花的香气在夜风中浮动。

　　秦晔偷偷看着池越被月光柔和的侧脸，心跳如擂鼓。

　　他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

　　“池越，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问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话吞回去，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池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夜色下的海，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少年。

　　良久，在秦晔几乎要落荒而逃的前一秒，池越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柔几分：

　　“大概就是……”他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秦晔颤抖的睫毛，

　　“明明知道早恋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的感觉。”

　　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秦晔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映着月光和自己身影的眸子里。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那一刻，所有懵懂的悸动、莫名的羞怯、小心翼翼的试探，都有了答案。

　　他们站在原地，在皎洁的月光和浮动的暗香里，静静地看着彼此。

　　仿佛穿越了童年与少年的漫长时光，终于抵达了这个怦然心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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