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情心终逝

　　“司徒太爷竟有这个耐力…活过百岁不说，光是悄无人知、在间地下室中待上二十余年。这便已…难胜登天。”王隶啧啧叹道。

　　“是嘛？哈哈…”

　　京爷笑道，“我也很是佩服他呀！怎么都这个岁数了，身子还这般硬朗，人还这般精神呢……”

　　“说起来，京爷。”王隶忽道，“我伊宁祖父命壬子龙…召开武林大会的目的，到底是为何呢？”

　　“呃，这…”

　　京爷摸摸头、神色迟疑，思虑了片刻后便拍拍王隶肩膀笑说，“那个…侄孙儿，京爷该去看看那帮孩子训练啦！你先自己到处逛逛吧…上街去走也没关系，不过要记得面目遮盖好。”随即便摇手告别，迅速离开了王隶。

　　“京爷…慢走。”王隶也挥挥手向京爷告别。

　　然站在原地，王隶思虑片刻、便清晰想起……他今日已第三次问京爷了！

　　已经三次，京爷皆回避了这问题。看来仍是有些隐情，京爷当下还不愿告诉他。不过只是个问目的的问题，竟让京爷这般回避…

　　“上街逛逛？京城我早逛遍，还是不必了。”

　　王隶思虑道，“只是那个一百零二岁的司徒太爷，我挺感兴趣的…也是个练了好几十年武的老家伙，我或许可以请教他。不过…还是明早给他送粥时，再去跟他说说吧！嗯，就这样。”

　　随即，王隶便回到西厢住房，安静读书练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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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梅祖庄园中。

　　“煞儿…姑姑所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韩梅残喘道，然适才蹲在床边情绪崩溃的韩煞很快复原，以纸笔记录下了姑姑的遗嘱。听到姑姑问话，韩煞连忙点头应承。

　　姑姑当然看见了他用笔记录，此时不过是想和他多说说话罢了。

　　“姑姑，我…”韩煞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嗓眼、哽咽半晌，吞了回去。只一直望着姑姑，不断期盼她能活久一些。

　　“煞儿…姑姑临终前，还有…一个心愿，最后的…一个心愿。”韩梅道。

　　“姑姑您不必劳心，尽管说便是！”韩煞激动道，“煞儿…煞儿一定替您完成！”

　　“好呀…我想、想…想见见…”韩梅精神恍惚，“见见…‘他’，还有‘他们’，他们现在都回来啦，都在…在东边，海州和江州，你…”

　　“我明白，姑姑！”韩煞连忙点头，“孩儿这就书信通知他们过来！”

　　“呵呵…你去吧…”韩梅咧嘴笑了一笑。

　　“是！”

　　韩煞当即起身，拿起纪录韩梅遗嘱的一张羊皮大纸转身即走了，离开了梅祖的屋子。望着空旷的房门，韩梅久久无言。

　　随后，便盖上毯子、转身过去睡了。

　　庄园中的侍女们进房来，为梅祖整理、清洁房间中的环境，焚香、打扫等等。未打扰到睡沉了的梅祖，不一会儿便捣弄了完毕，带上门出去了。

　　几个时辰后，月夜到来。

　　星夜璀璨，耀光熠万里。尤在这天底下最宽广的漫天黄沙之地，那天空上是最为晴朗，视野也最为清澈、宽阔。晴夜挂着满天星点，今夜的天色出奇的好。四处刮来凉爽的夜风，吹得人很是舒爽自在。

　　在一片绿坪的梅祖庄园中、那棵高耸近十丈的巨树顶上，百日鸣欢的雀鸟儿们此时都睡了，隐在绿冠中熟睡。整个庄园内都十分安静，与平时一样。

　　然此时，树冠顶上却隐约见个人影。

　　那人面相是一老妇模样，满头银丝，披珍戴饰。正闲恬雅静地坐着，仰头望着天空的星月，眼光黯淡，神色却露着抹微笑。老妇穿了土黄色棉裙，赤脚搭在树枝丫上，手中反复攥着把短剑反复抛接。

　　然这老妇，正是白天躺在**、‘时日无多’了的雁月梅祖——韩梅！

　　梅祖极悠闲地坐着，侍女们睡得可香甜了，没一个发现梅祖不仅下床走动、出屋来，还登上了树顶，正坐在巨树冠上赏星望月哩！难道梅祖白天是装病的？

　　一边抛接着短剑，梅祖忽地停了下来，另一边手提起一小玉壶、对口豪饮起来，那壶身上贴了个‘酒’字。

　　然梅祖却不像在望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去了小半时辰。

　　亥时四刻，几多阴云从天际飘来、略遮住了那皎洁皓月。然梅祖正刚皱眉郁闷之际，其周身的空间便‘轰轰’震了许下，而后‘嗡嗡——’一道如墨状地乌黑色漩涡在她身边显现，从漩涡中走出来一人影：八尺来高、通身黑袍，满头卷曲、黑白相间的密发，右眼白瞳、一道蜿蜒蛇形长疤从额顶贯穿而下，直到颔间。手执着杆丈八龙槊，掰开黑色漩涡走出。

　　待他整个人出来后，漩涡随即消失。

　　‘窸窸窣窣——’一走出漩涡、黑袍人便从树顶掉下，‘啪’一把落下踩在梅祖身边的树枝丫上，惹得梅祖转头望了过去。正在此时，黑袍人也抬起头来。

　　二人四目对视。

　　相望许久、静默无言。

　　“这些年来…过得好么？”终于，黑袍老人一句打破了寂静。

　　“你…终于来了？我、我……我等了多久，你知道么？”梅祖说着、声色竟有些哽咽，“你！你……”随即右手怒摔酒壶，那酒壶落到树干上、‘啪嚓’碎裂成了瓷块，散落一地。“咳！咳！……咳！”只是稍用些力，梅祖便咳了起来、痛苦难耐。

　　站在对面树枝的黑袍人摇了摇头，手执长槊。

　　“……对不起。”

　　梅祖再抬头，望向对方、已然无言以对。然这刚扭头到一边，一眨眼，那两滴热泪便抑制不住、从颊间滑落下来。

　　“伊宁…你好可恶啊，你为什么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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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锵！——’

　　王伊宁将长槊插在树上、抬脚坐了下来，望向韩梅。低头静思了片刻后便抬头说道：“我…为你带了灵山岛的金丝参、金佛国的云白仙果和其它一些灵丹妙药、山珍稀材来，可为你解去病痛，不必急早入土。”

　　“是吗？……”韩梅冷漠道，“身病可解，心病如何医呢？”

　　王伊宁无语。

　　沉默片刻后、王伊宁又道，“我就快成功了的，当今天下…七分已入我手。到时万里河山，你要什么，我全能给你。”

　　“可是我没耐心等了。”韩梅连连摇头，“我们都已…都已这个岁数了，我就不指望…你还能带给我什么了。”

　　“我王氏秘法‘天蛟还心’，可使你回复青春之容貌。”王伊宁道，“如今我王家子弟中，除昭儿外皆修炼有。其中又以渊儿最为精进，你瞧他现在不惑之龄，也是这般年轻样貌。”

　　“我又何必呢？…”韩梅摇摇头道。

　　“何必不呢？”王伊宁追问。

　　“没意思了，没必要再等下去。”韩梅摇头道，“你也无需再为我劳心，我…”

　　“这么说，你是‘去’意已决了。即便是我能救你，我能让你解去病痛、再活二三十年，你也不用了？即使是我真心要弥补你，要救你，也没这机会、也做不到了？——”王伊宁皱眉。

　　“是……”韩梅道。

　　“好。”王伊宁点头，“那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完吧。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听、我会认真听。有什么心愿，也告诉我。”

　　韩梅仍是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如今眼瞧我也快入土了，有些困扰我一生的疑惑，就在今晚该解开了吧？”韩梅冷嗤道，“伊宁，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

　　“你去意已决，我岂有理由回绝你？”王伊宁微笑。

　　“好，那你告诉我，伊宁。”韩梅冷笑道，“你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谁呢？”

　　“是你。”王伊宁毫不避讳。

　　“可是你娶了另一个女人，与她成亲…你勤勉挣钱养家，她贤淑相夫教子，你们在一起度过了二十二年的时间。我却一直在西边，等待。”韩梅道。

　　“你还看不明白么？”王伊宁道，“我对她一直是假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接近她，进入她的家族。而后可以更彻底的除掉他们。如今我成功了，那个女人我也已亲手杀掉……你还有何想不通的？”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韩梅念叨着，“虽然是假的，可她跟你在一起的二十二年，却是比我快乐、比我幸福许多。我愿做那个被欺骗二十二年的傻女人，也不愿在这远西偏荒，作无谓的等待！”

　　“阿梅，你在说笑？”王伊宁冷嗤，“我可杀了她家上千人！——”

　　“我不在乎那些！——”

　　韩梅情绪激动，“只要不要让我干等，干等……干等着你！就算在一起是假的，是假的也行啊！”

　　“阿梅，你要记得…我当年便同你说过，我王伊宁，不能给你所谓幸福、不能娶你，不能跟你成亲……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为了这个，我王伊宁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伊宁严肃道，“所有情感，牵绊，心愿，纠结…自‘那一日’起，我已全部抛下。”

　　“你已全部抛下？！”韩梅厉喝，“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再一次，王伊宁无语。

　　“呵呵…我也知道，对你说再多，也是无用。”韩梅连连摇头、自嘲嗤笑道，“你若真的抛下了，那你当年……‘那天’来到雁月堡时，就该不认得我，就该把我当作陌路人！或是，你根本不该来雁月堡！——”

　　王伊宁低下头来、静默不语。

　　“伊宁。”韩梅道。

　　“嗯？——”王伊宁忽抬头。

　　“我韩梅这一辈子，做的最错、最错的事……就是当年我发了誓，我一定要嫁给你，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我、我…”韩梅情绪激动，“这都几十年了，为什么、为什么……”

　　王伊宁不语。

　　思虑了片刻后，他便开口答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伊宁？——”韩梅扶额嗤笑道。

　　“不知。”王伊宁道。

　　二人间再次四目相对、沉寂了好一会儿，接着，韩梅开口了。

　　“……我也不知，呵呵哈哈…”韩梅自嘲大笑，“我一直忘不了你…如果这是‘爱’的话，那么为何我会如此恨你…如此恨你呢？”

　　“爱与恨本即一线之隔。”王伊宁笑道，“同样是一心魔深种、不得自拔的深刻执念和情感，爱与恨，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

　　“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很难明白。”韩梅道。

　　“爱其实…本是人世间最为强大、最无法反抗的东西，它像是一种规矩、一道枷锁。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无法抵抗、无法选择。一个人有多强的意志与信念，在‘爱’面前，皆将消散无踪。”王伊宁言道，“但同时，它也是人世间最为卑贱、最浑孽可恶的东西，它能让一切真假都完全替反。比如你，刚才所说的话。”

　　“是吗？呵呵。”韩梅冷漠道。

　　“阿梅，我已不在乎你将如何看我，如何说我了。且无论这些年来你为我忍受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甚至你的一生因为我而变得如何…我王伊宁如今只能做、只能弥补你的，或也只有这句‘对不起’了。”王伊宁声音颤抖，“对不起……阿梅。我用尽一生为了王家而去奔涉奋斗，我欲强行掩盖我的喜怒哀乐，我欲抹去所有蒸干的泪水和对你心底的画影。却永远是……无所效济。这些年经历的梦魇，我不比你少。”

　　韩梅无言。

　　“阿梅……人生还得继续。没做完的事，我还得做完它。你就安心的去吧，日后也不必再忍受，等我、耐我之寂苦了。”王伊宁神情忽转为了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一般。遂便见他起了身，左手抓起白杆龙鳞槊、右手往旁一伸、凭空‘嗡嗡——’造出了个黑色漩涡。

　　那漩涡中墨状纹路不断旋转，深邃不见底、不见终心。

　　“你还打算…这么活多久？”韩梅问道。

　　“不知道。”王伊宁摇摇头，“也许待王家当真再无危胁后，我会自了性命。”

　　“那好……”

　　“我在阴曹地府，继续等你。”韩梅傻傻笑道，“反正我也等了一辈子了，不怕再等一辈子。”

　　王伊宁望向韩梅，嘴角扬起。

　　“再见，阿梅。”

　　挥挥手罢、王伊宁便转身踏入黑色漩涡内，随漩涡旋转而消失无踪。仍坐在一旁树枝丫上的韩梅望着空旷的树冠间，仍在傻傻微笑。随即，只见梅祖朝着王伊宁原坐的位置，空空挥了挥手，一边抹去泪迹、一边笑起念着什么。

　　“再见了，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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