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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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渊外围,道道白光接连闪现,谭行一行人的身影自虚空中骤然显现。

  众人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环境,便齐齐抬头望向上空....

  只见原本狂暴肆虐的灵能乱流,此刻竟如被无形之手缓缓抚平,一道清晰的空间裂缝正在天穹之上徐徐展开。

  “是你们!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容易死!”

  “太好了!你们都还活着!”

  “咦?张九极那个中二病怎么没出来……”

  “韦玄呢?那个战斗疯子也不在?”

  一阵熟悉而激动的呼喊声从侧方传来。

  谭行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二十余名此前未能通过叩心关考验、来自各市的少年天才们,正满脸欣喜地朝他们奔来。

  方飞昂见状,又惊又喜,大步迎上前: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那位手臂带着灼伤、第一个站出来要闯关的少年越众而出,激动地解释道:

  “当时我们闯关失败,就被一股力量直接传送到了这幽冥渊外围。

  我们知道我们闯关失败了,但看你们一直没有出来,大家就自发抱团,在这附近等着你们。”

  他抬手指了指天际那道裂缝,继续说道:

  “直到刚才,龙虎山给的牵引符突然又有了反应,我们顺着指引刚找到这里,就看到你们凭空出现了!

  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这一趟,实在死了太多人了……”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目光在方飞昂一行人中仔细扫过,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道:

  “张九极和韦玄他们……”

  “……嗯。”

  方飞昂脸上原本惊喜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那股刚刚重逢的喜悦,顷刻间被沉重的现实冲刷得荡然无存。

  “唉……”

  那名为首的少年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还带着重逢欣喜的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缓缓消散,皆尽默然。

  无声的悲戚在人群中弥漫,比幽冥渊的雾气更沉。

  他们中的许多人,曾与韦玄、张九极还有那些死去的对手在擂台上争锋;

  是敌是友的界限在此刻已然模糊,此刻,他们共同哀悼的是那些曾经鲜活、炽热,与他们别无二致的年轻生命。

  对于这些平日里最多只经历过切磋受伤的少年而言,死亡,第一次撕下了它模糊遥远的概念。

  它不再是人云亦云的词汇,而是那些再也无法并肩同行的人,是他们永远缺席的未来。

  离别与牺牲,从未如此具体,也从未如此沉重地,砸在了他们的心上。

  就在沉重的悲戚几乎要将众人彻底淹没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好了!”

  只见扛着叩心玉璧的谭行挺直了脊梁,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逝者已逝,活人更要前行!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这份悲伤压在心底,带着他们没走完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他转头望向天际那道正在缓缓扩张的空间裂缝,眼神锐利:

  “裂缝稳定了,准备行动。壁灵前辈会带我们离开这里。”

  这番话并非冷酷。

  与在场大多数尚未真正经历风雨的少年天才不同,谭行早已见惯了牺牲与别离。

  他比谁都明白,沉湎于悲痛毫无意义,唯有背负着逝者的意志坚定地走下去,才是对牺牲最好的告慰,也是生者不容推卸的责任。

  谭行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惊醒了沉溺于悲伤中的众人。

  是啊,现在还不是哀悼的时候,他们必须带着逝者的希望走出去!

  就在这时,众人肩上的叩心玉璧微微一震,壁灵那苍老而平和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中响起:

  “孩子们,集中精神,你们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玉璧骤然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璀璨的温润光华,将场内所有幸存的少年尽数笼罩。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洗涤一切悲伤。

  “走!”谭行低喝一声。

  下一刹那,被光华笼罩的数十名少年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化作数十道流光,如同逆飞的流星群,径直射向天穹上那道稳定的空间裂缝,瞬息间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幽冥渊外。

  原本死寂、荒凉的山谷入口处,此刻却人影幢幢,气氛凝重而压抑。

  以北疆市裘霸天为首,各市的武道协会会长几乎悉数到场,他们身后更是跟着大批协会骨干和新闻媒体的记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幽冥渊入口处不断扭曲、波动的空间屏障。

  “人呢,人呢,空间裂隙出现,孩子们怎么还没出来……”

  一个面容精瘦,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沉声开口,他是林海市的会长赵千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老赵,别急!再等等!”

  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

  说话的是位风姿绰约的美妇,正是凌海市会长柳如。

  她双眸紧盯着入口,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我们要对孩子们有信心。”

  “肯定没事!肯定没事!他们可是我北原道年轻一代最精锐的苗子!”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闷声道,他是黑岩市的会长石龙。

  就在几位会长低声交谈,气氛愈发紧张之际....

  嗡!

  那一直波动的空间屏障猛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随即,一道前所未有的稳定光门在入口处骤然洞开!

  “出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霎时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也齐齐对准了光门。

  紧接着,在所有人期待、紧张的目光中,数十道略显狼狈却眼神锐利、气势沉凝的少年身影,迈着坚定的步伐,依次从光门中踏步而出!

  为首的,正是肩扛着一块散发着亘古、神秘气息的三丈玉璧的谭行!

  马乙雄、卓胜、端木瑞、苏凌月等核心成员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那二十余名幸存的天才。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嘈杂的谷口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少年与进去时截然不同了!

  他们眼中少了些许稚嫩,多了历经生死磨砺后的坚毅与锋芒,周身散发的气息也远比之前更加凝实、强大!

  而当各大会长及在场强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谭行肩上那块明显非凡、流淌氤氲神光的玉璧吸引时,更是心中剧震!

  那是什么东西?!

  裘霸天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少年,心中不祥预感越发强烈,急切问道:

  “怎么才三十几人?其余人呢!”

  话音未落,如同点燃引线!

  “嗖嗖嗖!”

  二十一道强横身影再也按捺不住,裹挟着焦躁与恐慌,瞬间掠至谭行等人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平日里威震一方的武道协会会长,此刻却全然失了风度。

  “我天北的白龙呢!”

  天北市会长章北须发皆张,声若惊雷。

  “韦玄!我铁铉市的韦玄在哪?!”

  铁铉市会长铁横双目赤红,浑身肌肉贲张。

  “凌月!”

  冷月夫人一个闪身来到苏凌月面前,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

  “叶化、仇于呢?他们为什么没和你一同出来?”

  “端木瑞!杨龙和朱铭何在?”

  朔方市会长白恶声音冰冷如铁。

  “方飞昂!颜博、告诉我,覃彬他还活着!”

  雪川市会长陈靖仇须发倒竖,声震四野。

  一声声急迫的追问,如同重锤般砸在刚刚脱险的少年心上

  面对这些平日里敬重的前辈,面对那一双双布满血丝、充满悲意与不敢置信的眼睛,方飞昂、颜博、苏凌月、端木瑞……这些各市的带队队长,全都死死地低下了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敢与之对视。

  无声的沉默,就是最残酷的回答。

  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与绝望,瞬间扼住了在场每一位会长的心脏。

  裘霸天看着眼前这群沉默垂首的少年,看着他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悲恸与疲惫,又看向那明显空荡了许多的队伍,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外罡巅峰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如山崩海啸般压向全场,将所有嘈杂声音强行压下。

  地面上,以他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他目光如刀,死死钉在为首的谭行身上,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

  “谭行,回、答、我!”

  “其他人,到、底、在、哪!?”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谭行身上。

  谭行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迎上裘霸天逼人的视线,声音肃穆而铿锵:

  “韦玄为拦住邪神分身,自爆气海丹田!”

  “张九极为断邪神后路,孤身挡关!”

  “没有他们,我们封印不了那只邪神!”

  他环视周围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声音沉痛却清晰:

  “其余人,皆已……身陨!”

  “请各位会长……节哀!”

  “不可能!”

  临渊市会长水月先生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幽冥渊怎会有邪神?那片灵能混乱的遗迹,应该只有被腐蚀的异兽才对!不可能!”

  他刚想上前追问细节,一道裹挟着滔天怒意与威严的怒吼,宛若九天雷霆骤然炸响,将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震散在喉咙里!

  “都给本座——闭!嘴!”

  这声怒吼不仅蕴含着音波攻击,更带着一股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的精神威压,如同万丈海啸轰然压下!

  轰!

  裘霸天那外罡巅峰的恐怖气场,在这声怒吼之下,竟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随即寸寸碎裂!

  地面上由他气势震开的蛛网裂纹,蔓延之势戛然而止。

  所有人,包括那些悲愤欲绝的会长们,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气血翻腾,竟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

  只见众人上空,不知何时,一道身影悄然屹立于虚空之中。

  那人身着玄色联邦将星制服,肩章上代表着联邦至高战力之一的“天王”徽记熠熠生辉。

  他面容看起来不过中年,眼神却深邃如星海,周身没有强大的能量波动,却仿佛与天地法则融为一体,仅仅悬浮半空,就好似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来人,正是镇守长城,屹立于亿万武者之巅的十二支柱之一.....武法天王,姜断鸿!

  “天……天王冕下!”

  裘霸天等人脸色剧变,满腔的悲愤瞬间被敬畏取代,连忙躬身行礼。

  在场的记者和协会骨干更是躬身行礼,头颅深埋,不敢直视。

  姜断鸿目光冰冷,如同两道冰锥扫过下方那群失态的会长,声音里不含一丝情感,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哼!一群废物!”

  他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责,如同鞭子抽在每一位会长心上。

  “幽冥渊灵能异动,能量评级数次上调,你们各市武道协会联合评估,最终仍定性为‘中度风险’!是你们的无能,让这群孩子踏入绝境!”

  “邪神气息隐晦,但并非无迹可寻!是你们的疏忽与傲慢,葬送了北原道未来数十名天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现在,你们还有脸在这里,用你们的罡气,用你们的威势,去威逼一群刚从生死之间走出来的小娃娃?!好大的威风,好的的煞气!”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一群输红了眼的赌徒,赌输了,就拿自家孩子撒气!北原道武道协会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字字诛心!句句打脸!

  裘霸天、铁横、冷月夫人等一众会长,被骂得面红耳赤,面容悲戚,却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在联邦天王面前,在绝对的实力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们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姜断鸿的目光最后落在肩扛玉璧、脊梁挺直的谭行身上,眼神微微缓和,但语气依旧冷峻:

  “一群废物,还不如一个娃娃通透!逝者已矣,生者前行!

  带着幸存者和战利品,立刻随我返回北疆市协会总部,详细汇报!”

  “至于你们——”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裘霸天等人。

  “立刻整顿人手,封锁幽冥渊外围三百里!等待联邦巡查使抵达,进行二次评估!若再出纰漏,你们这会长,也就不用当了!

  给老子滚去长城,在后方呆久了,都变蠢了是吗?

  你们这样,怎么能放心将一道武道启蒙交予你们之手!滚!”

  话音落下,不容置疑。

  姜断鸿大袖一拂,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谭行等所有幸存少年。

  下一刻,流光乍起,直接撕裂长空,瞬息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只留下谷口一群脸色阵青阵白、狼狈不堪的会长,以及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涟漪,无声地诉说着方才一位联邦天王的震怒,与一群少年的悲壮归来。

  武法天王姜断鸿携带着谭行等人,并非寻常的飞驰,而是直接撕裂空间进行短途穿梭。

  几乎只是眼前一花,周遭景物如同被拉长的流光般飞速倒退又骤然定格,众人便已从荒凉死寂的幽冥渊外围,出现在了一间肃穆、宽敞得惊人的会议室内。

  会议室位于北疆市武道协会总部顶层,四壁是由某种吸音兼防御的特殊合金铸就,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中央,悬浮着北原道的全息微缩地图,此刻正幽幽运转。

  那股包裹众人的柔和力量悄然散去,少年们脚踏实地,依旧有些恍惚,仿佛刚才会长们的悲愤质问和天王的震怒雷霆还回荡在耳边。

  但此刻,会议室内的气氛却与外界截然不同。

  姜断鸿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那身玄色将星制服衬得他威严如岳,但之前那滔天的怒意却已收敛殆尽。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神色中带着疲惫与悲戚,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的少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柔和。

  “都坐下吧。”

  姜断鸿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与先前呵斥众会长时的雷霆之威判若两人。

  众少年依言,默默在两侧的合金座椅上落座。

  谭行则将肩头那三丈玉璧轻轻倚靠在会议室一侧的墙边,玉璧上的温润光华内敛,却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古老气息。

  “不必紧张。”

  姜断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立刻有身着协会制服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送上温热的能量药剂和清水:

  “先补充一下体力,缓口气,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谭行身上,带着鼓励:

  “你叫谭行,是吧?很好。现在,没有外人,也没有那些蠢货的聒噪。

  把你所经历的一切,从头到尾,详细地说给我听。尤其是关于那尊邪神,以及韦玄、张九极的牺牲细节。”

  “联邦,需要知道真相。牺牲者的英魂,也需要被铭记。”

  这番话,如同暖流,悄然化解了少年们心中最后一丝紧绷和不安。

  谭行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向姜断鸿,开始从他们踏入幽冥渊深处,发现灵能乱流异常,遭遇被腐蚀的异兽围攻,再到发现那处诡异祭坛和被封印的邪神分身开始讲起。

  他的声音初时嘶哑,仿佛还带着幽冥渊深处的血腥气,可随着叙述展开,竟一点点沉静下来,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韦玄如何决然燃烧神魂,以自爆之姿悍然撞向邪神化身,为众人撕开一线生机;

  讲述了张九极如何,以身为锁,关键时刻挡住那邪神化身那唯一退路;

  也讲述了其他同伴如何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将力量灌注于叩心玉璧,最终放下断龙石……

  他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渲染悲情,只是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将那场惨烈的战斗还原出来。

  但越是如此,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惨烈与决绝,就越是动人心魄。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只有谭行的声音在回荡。

  马乙雄、卓胜、苏凌月、端木瑞等人听着谭行的叙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战场,眼眶不由自主地再次泛红,双拳紧握。

  方飞昂和颜博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翻涌的悲怆与豪情。

  轰!

  武法天王姜断鸿身下的合金扶手,竟被他无意间散发的怒意震成了齑粉!他脸色铁青,胸中怒火滔天。

  不是对邪祟,而是对那些昏聩无能、贸然决策,致使英才枉死的那些自作主张的武道协会会长们!

  “……最后,是壁灵前辈,护住了我们最后几人,脱离了那处绝地。”

  谭行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他微微侧身,指向那静立一旁的玉璧:

  “此物,便是前辈本体。”

  叙述完毕,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姜断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白练,久久不散。

  他看向谭行等人的目光,充满了赞赏,更有一种看到薪火相传的欣慰。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北原道有尔等少年,何愁不兴!我人族联邦有如此英烈,何愁不固!”

  “你们,都是好样的!韦玄、张九极,以及所有牺牲的孩子,他们都是好样的!!”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本座会亲自上报联邦最高议会,为所有参与者请功,为张九极和韦玄这两位牺牲者追授“银熊”勋章!

  他们的家人,将得到联邦最高规格的抚恤与庇护!”

  言罢,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古朴玉璧之上,语气变得郑重而温和,甚至带上一丝敬重:

  “前辈,事已至此,还不愿现身一见吗?”

  玉璧微光流转,一道苍老平和的幻影缓缓浮现,那声音直接响在众人灵魂深处:

  “老朽,拜见当代人王!”

  人王?

  姜断鸿眼中双眉微蹙,随即笑着摇头:

  “前辈谬赞了。姜某一介武夫,联邦一兵卒而已,当不起‘人王’二字。”

  “前辈,可愿移步一叙?”姜断鸿目光如炬,看向玉璧。

  “善。”

  壁灵的幻影含笑点头,只应了一个字,却带着跨越千古的沧桑。

  姜断鸿不再多言,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那叩心玉璧顿时嗡鸣一声,绽放出温润清光,竟是自行悬浮而起,如影随形般静静飘在他身后。

  他随即环视谭行、马乙雄、苏凌月等众人,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沉甸甸的期许。

  “尔等此番死里逃生,心性与毅力已得淬炼,皆是真金!”

  他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即刻起,三日休整!涤荡尘埃,稳固心神。三日后,随我直赴【长城】!”

  “长城?”

  众人心中皆是一震,那可是抵御异族、血火交织的最前线,是联邦英杰的终极试炼场!

  姜断鸿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激动、或坚毅的年轻面孔,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已望见那雄关之外的腥风血雨。

  “那里,还有更重大的使命在等着你们!”

  话音未落,他与身后的玉璧便一阵模糊,宛若融入虚空般,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余音在会议室中回荡,更留下无限遐想与磅礴战意,在一众年轻人心头熊熊燃烧。

  翌日,夜幕低垂。

  一纸由武法天王姜断鸿亲自签发的命令,已如风暴般席卷北原道各市。

  以裘霸天为首,凡参与决策此次幽冥渊探索的武道协会会长,皆被勒令于各自协会中,闭门思过,静待后续审查。

  ……

  北疆市,武道协会总部,会长办公室。

  窗外灯火阑珊,映照着裘霸天那张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

  往日的威严与豪迈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枯槁。

  他默然良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那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办公桌前。

  目光落在桌面那枚玄铁铸造、刻有猛虎图腾的会长令牌上。

  他伸出宽厚却微微颤抖的手掌,将那令牌拿起,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仿佛要擦去所有的荣耀,也擦去那刻骨铭心的悔恨。

  最终,他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

  令牌被轻轻放下,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孤寂的轻响。

  裘霸天转身,步履不再有往日的龙行虎步,只是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门口。

  灯光将他投在走廊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道曾经挺拔如松、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脊背,在此刻清晰地佝偻了下去,如同被那些丧生在幽冥渊的少年英魂彻底压垮。

  铁铉市,武道协会总部,会长办公室。

  灯光惨白,映照着铁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往日眉宇间的刚毅果决,此刻已被沉重的悲伤与挣扎所取代。

  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手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枚代表着武道协会会长的令牌轻轻放在桌面上,如同卸下千钧重担。

  随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部样式古旧、却显然经过特殊加密的通讯器。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讯录中那唯一孤零零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通讯接通。

  那头传来一道声音,冷硬、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如同淬火的寒铁:

  “会长。您说。”

  听到这熟悉又冷峻的声音,铁横喉咙哽咽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正……我,对不起你!”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将那个残酷的事实挤出齿缝:

  “小玄他……在幽冥渊……牺牲了。”

  短暂的停顿,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铁横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人是如何绷紧了身体。

  “是我....”

  铁横闭上眼,痛楚万分:

  “是我力主让他去的……小正,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玄!”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寂般的沉默。

  几秒后,那道冷肃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任何波澜,却似乎比刚才更加低沉:

  “他,死得其所吗?”

  铁横猛地睁开眼,带着悲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为封印邪神而死!没有后退一步!”

  “……好。”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字。

  随即,通讯被干脆地切断,只留下一串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响。

  异域长城,异域巡游者宿舍。

  通讯切断,韦正缓缓放下仍有余温的加密通讯器。

  他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片死寂即将吞噬整个房间时,门被“哐”地一声推开。

  “阿正!阿正!”

  一个浑身煞气、赤着上身的壮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最骇人的一道从额角直劈至下颌:

  “镇岳天王的王卫选拔开始了!队长让你立刻过去!这回你小子可得给咱们‘霜狼’小队狠狠争口气!”

  他洪亮的嗓门震得空气都在发颤,可目光落在韦正身上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嗯?”

  壮汉浓眉拧紧,刀疤随之扭动:

  “阿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被称为韦正的青年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古井,所有翻涌的情绪在瞬间被压回心底,只余一片近乎冰冷的平静。

  “没事,张哥。”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我这就去队长那儿。”

  话音未落,他已将手机利落地塞进抽屉,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被称作张哥的壮汉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个被匆匆关上的抽屉,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与凝重与担忧。

  .....

  天北市,华灯初上。

  章天独自走在喧嚣渐退的街道上,脚步却在一家漫画店,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店面不大,装潢普通,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映照着里面一群正叽叽喳喳的小脑袋。

  这本该是让他感到轻松温暖的景象,此刻却像一面无形的墙壁,让他这个执掌一市武道协会、修为已达外罡境的高手,竟心生怯意,踌躇不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重新堆起往日那般豪爽随和的笑容,这才抬脚踏入了店内。

  “阿姨!阿姨!我要最新这期《龙枪豪杰物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踮着脚,扒着柜台嚷嚷:

  “听说这是九极哥最爱的漫画,对不对?”

  “那可不!”

  旁边一个更壮实些的孩子立刻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大声宣布:

  “九极哥——咱们天北的白龙!他亲口跟我说过,等他成了真正的大英雄,也要出一本自传漫画,他说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天北白龙豪杰志》!

  他还答应让我在他漫画里当他的头号小弟呢!哈哈,你们就羡慕吧!”

  “呸!我才是九极哥的头号小弟!”

  另一个瘦高个、眼神锐利的孩子不服气了:

  “我练的可是枪!你一个耍锤的,凑什么热闹!”

  柜台后,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听着孩子们充满活力的争吵,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熟练地拿出几本崭新的漫画,一一递到孩子们手中,声音温柔得像傍晚的风:

  “好啦,都别争啦。书拿回去好好看,等你们九极哥回来,再让他带你们去玩。

  时候不早了,都快回家吃饭去。不吃饱饭,哪有力气练武?

  小心你们九极哥回来,嫌你们功夫退步,不带你们玩了。”

  “嗯嗯!阿姨说得对!”

  那练枪的孩子立刻用力点头:

  “我这就回去吃饭,然后加练六合大枪!

  九极哥答应过我,只要我能坚持耍两个小时,就教我他的绝技——白龙惊鸿枪!”

  “什么?!真的假的!不行,我也要回去加练!”

  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人手一本已经连载了十五年的经典热血漫画,像一群出笼的小兽,呼啦啦地冲向店门。

  只是在离开前,每一个都不忘回过头,朝着柜台后的妇人乖巧地喊道:“阿姨再见!”

  章天站在靠门的书架旁,仿佛一个透明的影子。

  他看着孩子们纯真而充满憧憬的脸庞,听着他们口中那个只是出门比赛、很快就会归来的“九极哥”,他脸上那强行维持的笑容,几乎要在这一片天真无邪的期待中碎裂开来。

  妇人抬手擦去额角的细汗,一抬眼,恰看见伫立在门口阴影中的那道熟悉身影。

  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长久等待后终于看到希望的欣喜。

  “章会长?”

  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期待,甚至往前快走了两步:

  “您怎么亲自来了?是不是……是不是九极他快回来了?这孩子,这次比赛去了这么久…那幽冥渊有那么远吗?”

  她的话语轻快而充满希冀,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章天的心上。

  章天看着她眼中那毫无杂质、全然信赖的期盼,只觉得胸腔里那颗久经锤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脸上那强撑了一路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得拼凑不起来。

  他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一步步缓缓挪到妇人面前,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那无尽的苦涩和痛楚硬生生咽回去。

  最终,他避开了那双越来越疑惑、甚至开始浮现不安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上,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无比残忍的话:

  “妹子……”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九极他……回不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最可怕的词几乎要将他击垮,但他必须说出来,必须由他亲口斩断这最后的希望。

  “他……走了。”

  .....

  临渊市,武道协会会长办公室。

  昔日智珠在握、风度翩翩的“水镜先生”蒋水镜,此刻斜倚在宽大的座椅中,周身酒气弥漫,衣衫凌乱。那双曾洞悉局势、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丝与浑浊。

  他从不饮酒,认为酒精会侵蚀理智,可今晚,他只想彻底麻痹自己。

  颤抖的手拉开抽屉,取出那枚沉甸甸的会长令牌。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摩挲着上面精细的纹路,过往的荣耀与此刻噬心的悔恨交织在一起,终于让他再也无法抑制,涕泪纵横。

  “孩子们……是我……我对不住你们啊……”

  良久,他猛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狼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软弱的情绪都压回心底。

  他缓缓将令牌端正地放在桌面正中,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随后,他激活了桌面的通讯终端。

  幽蓝的光屏亮起,他熟练地登录了那个象征着联邦最高权限的内部网站。

  背景是巍峨长城的徽章,肃穆而冰冷。

  他盯着那徽章,眼神由涣散逐渐凝聚,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指尖落在虚拟键盘上,每一个字都敲得极其用力,仿佛倾注了他残存的全部生命:

  致:【联邦最高军事委员会 · 敢死队遴选办公室 & 军事探查部 · 联合呈报】

  申请人:蒋水镜,临渊市武道协会会长(已自请卸任),银熊勋章持有人。

  现申请调用个人战库所积攒之全部军功,明细如下:

  异域虫族:上古境王虫一具(完整虫晶),天灾境将虫十具。

  赤羽魔族:王血异族首级两颗,纯血异族首级二十八颗。

  申请用途:不计代价,兑换【长城巡游先锋敢死队】即刻出战名额一个。

  目标区域:长城战场前线,或任意战况最激烈、死亡率最高之战区。

  备注:无需轮换,无需休整,无需后援,直至战死,方为终结。

  ....

  致:【联邦最高军事委员会,军事探查部】

  自首人: 蒋水镜,原临渊市武道协会会长,银熊勋章持有人。

  事由: 请罪!请死!

  吾,蒋水镜,枉称“水镜”,智短计穷,眼盲心瞎!未能洞察幽冥渊之凶险,力主将其定为北原大比最终试炼之地。

  此一错,断送三十三名北原道少年天骄之性命,葬送我人族未来之栋梁!

  此罪滔天,万死难赎!

  过往功勋,皆为尘土;

  昔日荣耀,尽是耻辱!

  今,吾自请卸去一切职衔,以戴罪之身,恳请调用毕生所积军功,兑换【长城巡游先锋敢死队】一席死位!

  不求生还,不求功名,只求以我残躯,为后来者踏平一寸荆棘!只求以我热血,洗刷半分罪孽!

  目标: 长城战场前线,或任意战况最激烈、死亡率最高之战区。

  望准!

  罪人蒋水镜,绝笔。

  .......

  哈达市、朔方市、凌海市、雪川市……

  这一夜,北原道诸市的灯火下,上演着同样决绝的一幕。

  各市武道协会会长,这些曾经坐镇一方、声名显赫的强者,不约而同地留下了代表权柄的令牌,将身后事与未尽之责,尽数托付于副手。

  没有盛大的告别,没有冗长的嘱托。

  有人孤身一人,趁着夜色悄然出城,身影没入荒野;

  有人则直接动用权限,登上了前往长城的最近一班军用空舰。

  他们离去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座横亘于人族边境,以血与火铸就的钢铁防线。

  此一去,或许马革裹尸,或许骨埋异土。

  但他们步履坚定,义无反顾。

  故乡已无颜面再见,唯有那最危险的战场,才是他们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三日之内,消息终是无法掩盖,如惊雷般传遍北原道上上下下。

  各大主流媒体的头条,都被同一条震撼性的消息占据:

  “北原道武道协会高层震动,各市会长同日卸任,集体失踪!”

  全道哗然,猜测纷纭。

  唯有少数知情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地望向长城的方向,攥紧了拳头。

  他们知道,那些人不是失踪。

  他们是去了一个,早已为自己选定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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