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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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播报结束,操场上竟有人喊:“这个声音是谁的?好稳啊!”

  “是不是换人了?可也挺好听的。”

  议论声传来,广播室里的学姐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阮时苒想要开口,却喉咙发不出声。

  宋斯年却低头,凑近她耳边,声音极轻:“放心,替你撑着。”

  她耳尖一热,连心口也跟着乱跳。

  本该是冷冰冰的字句,此刻却像火一样烫人。

  出了广播室,夜风扑面,带着寒意。

  阮时苒哑着嗓子,艰难挤出几个字:“……谢谢你。”

  宋斯年侧头看她,唇角淡淡一勾:“谢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撑我么。”

  走廊拐角的风直往衣袖里灌,冷得骨头都要冻裂。

  阮时苒提着书,正要绕过去,肩膀猛地被拦下。

  顾孟舟靠在墙上,嘴里叼着半根烟没点火,笑容吊儿郎当。

  “苒子,真行啊。”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冷得刺人,“一嗓子喊哑了,换来宋斯年护着。啧,能耐。”

  阮时苒脸色一白,指尖发凉。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扯住袖口。

  “躲什么?”顾孟舟逼近,笑意冷硬,“不就是靠男人上位么?装什么清高?”

  周围正好有学生经过,步子一慢,目光齐刷刷落过来。

  窃窃私语随之炸开——

  “听见了吗?顾孟舟说她靠男人。”

  “果然是那回事。”

  心口“轰”的一声,阮时苒血液直往脑子冲。

  她猛地甩开他,眼睛泛红,声音沙哑:“闭嘴!”

  场面一时僵住。

  风呼呼刮,寂静压得人心发颤。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兀闯进来。

  宋斯年。

  他一把扯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冷声劈下来:“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气氛陡然僵硬,像火药桶被点燃。

  顾孟舟笑了,笑声里带着挑衅:“哟,英雄救美?宋斯年,你这是护短还是——心动了?”

  这句话,直直落进人群耳朵。

  窃笑、惊呼,一下子炸开。

  阮时苒呼吸一窒,脸上腾地烧起来。

  她猛地想说什么,却被宋斯年冷冷的声音压下:

  “她用不着靠任何人。”

  他侧头盯住顾孟舟,声音低沉到极点,“她比你干净,比你硬气。”

  四周一片死寂。

  下一秒,人群哗然。

  阮时苒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热得发酸。

  她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被哑掉的嗓子卡住。

  只有泪水,悄悄涌上眼底。

  ……

  走廊尽头的窗缝在呼呼漏风,铁栏杆冻得发凉。

  人一下子围了上来,鞋底在水泥地上“嗒嗒”乱敲,嘘声、吸气声,全塞在狭窄的走道里,闷得慌。

  顾孟舟叼着没点火的烟,笑意吊着,像根冷钩。

  “苒子——”他把“子”字拖得很长,抬下巴示意四周,“今儿把话说明白。别装。”

  阮时苒指节扣在书脊上,指尖慢慢泛白。

  她没看他,先看了一眼窗外晃动的梧桐影,又垂下眼,像是把乱跳的心按回去。

  “你要说,就说清楚。”她嗓子还没好,发出来的音有些沙,带着细细的疼。

  “清楚?”顾孟舟“呵”了一声,抬手从军绿色兜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朝众人一晃,“清得不能再清。”

  纸被他捏在手心,边角磨得起毛。

  上头四个字细细一行——“欠一人情”。落款是“阮时苒”,时间是去年夏天。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哎哟,这可是白纸黑字啊。”

  “人情?这意思就大了。”

  “难怪有人护她。”

  风从窗缝里穿过来,把那张纸吹得抖。纸角拍在他指腹上,响一声轻脆。

  阮时苒盯着那四个字,脑子里“嗡”的一下,像被什么敲了。

  夏天的光、晒白的晒谷场、她匆忙写下的那张条子——全冲了上来。

  那天她借了他的车,去镇上送一个急件,还顺手借了他手里的介绍信。回来时她道谢,他说不用,她偏记在心上,就随手写了这一行字塞给他:欠一人情。

  不是承诺。

  不是暧昧。

  只是君子一言。

  顾孟舟把纸一托:“听见了没?她欠我的。以前许过我的。”

  “许过我的。”这四个字落地,像推了人一把。

  窃笑从人群里窜出来,飘上走廊的顶。

  有人怪叫:“原来是定下的?”

  有人嘀咕:“那宋同学这算什么?”

  宋斯年已到她身侧,一只手挡在她与人群之间。袖口扫过她手背,布料很冷。

  他抬眼,目光像钉子,直直钉在顾孟舟脸上:“把纸放下。”

  顾孟舟不放,反手一抖,纸在指尖打了个弯,重新稳住,“放下?你急什么?”

  他往前一步,离两人更近了些,像是故意。

  “她以前写得清楚,欠我。你现在护得再紧,也盖不住。”

  “我欠你。”阮时苒抬起头,嗓音沙哑,却压得稳,“不是你说的那种。”

  这话落下,人群“嘘——”了一声。

  顾孟舟笑,笑意没到眼底:“不管是哪种,反正是欠。苒子,你别装。你那点手段,我见得多。”

  这句“手段”像针,直往心口扎。

  阮时苒眼底烧了一下,又被她按下去。她把书往怀里一勒,语速放慢:“那天借车、借信,我记账。今天当众说清,从此两清。”

  她伸手,朝那张纸。

  顾孟舟动作更快,手腕一折,纸被他收回怀里,“晚了。”

  人群起哄:“哎呀——不让还账呢。”

  “这就有意思了。”

  宋斯年的手已攥紧。

  他一步上前,声音低下去:“别拿她做戏。你要说‘晚了’,拿出你的凭据。”

  “凭据?”顾孟舟像听到了笑话,“你知道她给过我什么吗?”

  他慢慢把纸抽出来,摊在手心,抬到了灯底。

  黄色的纸被灯光一照,纤维纹路清清楚楚。

  落款那一横一捺,确是她的字。

  “还要我说那个晚上?”他把视线落到阮时苒脸上,“洪水路口,挑灯借车,跟我说——顾孟舟,我欠你一次,日后你一句话,我不推。是不是这句?”

  那一瞬,走廊的风像被堵住。嘈杂凝住,呼吸声“嗡嗡”地贴在耳膜上。

  那晚确实有雨。

  她冒雨去送药。镇口那段路水漫了,她拎着袋子找不到人,急得发了狠。

  他看到,二话不说把车扛出来。回来时她写纸条,说“日后一句话,不推”。

  一句话,不推,是做人。不是情债。

  她抬眼:“是我说的。可不是你现在说的意思。”

  “意思由谁来定?”顾孟舟笑,“由写的人?还是由欠的人?”

  人群嗡一声,更紧了。

  有人在后排踮脚,想看热闹。

  “够了。”宋斯年冷声,“那张纸,是她欠的人情。你拿着它干什么?勒索?绑架?还是拿来换名声?”

  “勒索?”顾孟舟“啧”了一声,把烟从嘴角拿下来,在指尖转了一圈,“宋斯年,你这嘴,好听得很。”

  他忽地俯身,离阮时苒近了一寸,近到她能看见他眼里一小片冷光。

  “苒子,我今天就要这句话。”他一字一顿,“你说过‘不推’。现在给我个答案。”

  风从窗缝里直灌,吹得纸片“啪”地贴在栏杆上,又被掀开。

  阮时苒心里猛地收紧,像被生生勒住。

  不推,三个字在舌根打转,烫。

  宋斯年的手落在她手背上,不重,像一块温热的石头。

  “你不用回他任何东西。”他的声音沉,压住她乱跳的心,“这张纸,我记得。”

  他转向人群,声音抬高:“她借车、借信,回头写了一句‘欠一人情’。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婚书。不是私约。不是她的身。”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人群齐齐倒吸一口气。

  有人笑骂:“哎哟,这话冲啊。”

  顾孟舟眯了一下眼,笑意全褪,“言下之意,她欠我的东西,你来替?”

  “我来守。”宋斯年直直看着他,“她说过‘不推’,她就会还。还堂堂正正。”

  “怎么还?”顾孟舟冷笑,“跟我走?”

  这句一出,周围炸开了。

  “要跟他走?这就——”

  “闭嘴。”阮时苒终于开口。

  她不是吼。嗓子还坏。她只是把每个字压实,像把一块块砖码上去。

  “你要我还——好。公开还。账当众算。”

  她从书里抽出一本薄薄的本子,封皮被磨得起毛,系带松了。

  那是她从入学起,所有“借”“拿”“帮”“欠”的清单。谁给她一张饭票,谁让她抄过一次讲义,谁借她车,谁帮她去过趟邮局。她都记。每一条后面,有“已还”“待还”。

  她把本子打开,用指节点了点靠上一行:“顾孟舟——借车、借信。‘欠一人情’,待还。备注:公开还。谁来看都一样。”

  她抬头,眼神扫过人群:“今天,我当着大家把这条划掉。你要我还,就还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在接下来三天之内,选一件正当的事,公开说出来。比如跑腿、代班、抄表。你来指,我来做。三天后,这张纸,两清。你要把它再拿来堵我嘴,我就去院办把这件事说上墙。”

  走廊里安了一瞬。

  有人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抄表?”

  “跑腿?”

  “这回好玩——”

  顾孟舟的脸色一寸一寸冷下去。

  “苒子,你跟我玩词?”

  “不是玩。”她盯着他,“是还账。正当——你刚才也说了,是‘人情’。不是别的。”

  周围有人点头:“对,人情是人情。”

  “说清楚就行。”

  顾孟舟那只手忽地紧了紧,纸被他攥出折痕。

  他眼底那点冷光突然沉了下去,像一枚石子沉进井底,“你要把我推到这一步?”

  “不是推你。”阮时苒的声音压了又压,“是推开你这只手。”

  她的视线落到他扣在她袖口的手。

  他像是被烫到,一顿,收回。

  “好。”他忽然笑,笑声低,带一丝阴。

  “你要公开——那就公开。”

  他从内兜里又摸出一张纸,慢悠悠晃了晃。

  “你不是喜欢广播吗?那我们就去广播室。你当众念清‘两清’,我看看你敢不敢。”

  人群“哗”一声,潮水一样往楼梯口涌。

  “走走走!”

  “去看!”

  宋斯年想拦,“不用跟他走。”

  “要。”阮时苒回头,眼神明亮,“走到光里。”

  她把书塞给身旁张同学,空出手,往前走。

  风从背后推她一把。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鼓。

  走到光里。

  —

  广播室门被推开,“哐”的一声撞在墙上。

  室内冷,铁皮窗透风,话筒在灯下泛着旧亮。

  高年级的学姐们一见人群眼睛都直了,“干什么?”

  “借麦。”顾孟舟笑,“她要念个东西,让大家听听。”

  学姐下意识要拦,可后面围的人太多。

  “借一会儿,快的。”有人在后头喊。

  “听个声明——就一会儿。”

  阮时苒走过去,指尖扣住话筒底座的边。金属冰。

  嗓子还疼。她看向宋斯年,宋斯年已把茶缸塞到她手边,“润一下。”

  她抿一口,苦味爬满舌根。

  她把纸摊开,不是顾孟舟那张,是自己的那本本子里撕下的一页,字一笔一划,稳。

  红灯亮。

  “同学们,中午好。”她声音不高,带一点沙,却清,“我,阮时苒。

  广播内容之外,多占用一分钟。”

  一片“嘘——”从走廊外涌进来,门口的人往里挤,鞋底磨地声像尘土刮玻璃。

  “去年夏天,我借了一辆车、一封信。写过一张条,‘欠一人情’。

  今天我当众报账。

  ‘人情’两个字,只对应正当事。我给出的方式:三天之内,对方可以提正当的要求,我如数完成。三天后,两清。

  这张纸——不再是任何人的绳子。”

  她停了停。

  “我不欠身。也不欠心。我欠过帮忙。我会还。”

  门口的起哄砸进来,又被这几个字按住。

  学姐们互看一眼,有个原本爱看热闹的,竟不知不觉点了下头。

  “念完了?”顾孟舟倚在门框,掌心弹那张纸,脖颈上的筋线一跳一跳,“念完——轮到我。”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话筒前,伸手就要夺。

  宋斯年冷着脸移步挡在前。

  “出去讲。”

  “怕什么?”顾孟舟把话筒一掰,侧着脸,对准门外那片人,“同学们,我也只占一分钟。”

  学姐差点没来得及拦。红灯还亮着。

  顾孟舟笑着,“她说只欠正当事。行。那我提一个——跟我进城一趟。”

  他顿住,目光从阮时苒脸上剜过,“你以前受我一回情,现在把时间还我。

  明早八点,车站口。我一句话,你不推。

  你敢不敢当着这麦,答应?”

  人群像被扯了线,“哗”一下更紧。

  “进城?”

  “这可——”

  “啧,这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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