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罗斯

　　“快，继续往前面走，再坚持会儿！” 楚江槐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在幽深的山林里撞出回声，又被呼啸的秋风卷着散去。

　　风势愈发猛烈，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脸颊，光秃秃的枝桠在头顶狂舞，枯黄的枝叶被硬生生扯落，打着旋儿砸在众人身上。

　　脚下的土地早被落叶铺成了厚厚的软垫，却湿滑得要命。

　　众人的脚步慌乱又急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落叶前行，被踩碎的叶片簌簌作响，又顺着风势被掀飞，有的贴在沾满泥污的裤腿上，有的飘向深不可测的林莽深处。

　　每个人的盔甲都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的灼痛。

　　“将军，我不行了……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一个虚弱的男子声音从队伍后侧传来，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是二狗，楚江槐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此刻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淌血，浸透了半边衣衫，脸色苍白得像纸，气息不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楚江槐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心头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坚定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不，不行！我楚江槐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你们全都带出去！”

　　“将军，真的…… 我已经…… 撑不下去了……”

　　二狗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你带着其他兄弟们走…… 不然到时候…… 谁都走不了了……”

　　这一次，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底气，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向楚江槐。

　　楚江槐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二狗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瞬间失衡。

　　脚下的落叶湿滑无比，他猛地一滑，带着二狗一起顺着树林间一道陡峭的小坡滚了下去。

　　“额啊！” 两人身体撞在凸起的树根和碎石上，剧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楚江槐忍不住低呵出声。

　　二狗更是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没再发出一声呻吟，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楚江槐的衣襟。

　　“将军！将军！” 其余亲卫见状，顿时慌了神，纷纷舍弃行囊，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声音里满是焦灼。

　　坡体不算太长，却崎岖不平，两人翻滚了约莫十几丈远，才 “砰” 的一声撞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上，终于停了下来。

　　背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楚江槐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追上来的士卒们连忙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楚江槐扶起，有人拍掉他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有人紧张地检查他的伤势。

　　“将军，没事吧？” 领头的亲卫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担忧。

　　楚江槐借着亲卫的力道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钝痛，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没事，先把二狗扶起来。”

　　其实不用他吩咐，几个士卒早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二狗扶起。

　　二狗靠在树干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却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看着楚江槐，再次开口：“将军，你们走吧，真的不要管我了。”

　　他用仅存力气的右手，轻轻推搡着扶他的士卒，动作微弱，却带着一股决绝。

　　可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那点力道落在士卒身上，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楚江槐缓步走到二狗面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我一定要带着你走。”

　　二狗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他颤声说道：“将军，二狗承蒙将军厚爱，从一个乡野小子跟着将军从军，能活到今天，能跟着将军征战沙场，便已经是万幸了。”

　　他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再敢奢求什么长命百岁，只想在这里最后帮将军一把，拖延些时间，让你们能顺利脱身。”

　　他的眼中虽饱含泪水，却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只有一片赤诚与决绝。

　　话音落下，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挺直了一点背脊，对着楚江槐抱拳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请将军成全！”

　　楚江槐的身体猛地一震，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同摸爬滚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看着他肩头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份视死如归的坚定，积攒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想再劝劝他，想告诉他一定能撑过去，可二狗已经率先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无比：“请将军成全！”

　　这四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的身体便微微晃动了一下，若非被士卒扶着，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楚江槐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拒绝的决绝，听着他这两道重若千钧的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缓缓点了点头，伸出手，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着二狗的额头，另一只手将他狠狠拽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眼神坚毅得如同山巅的磐石，一字一顿地说到：“来生再做兄弟！”

　　二狗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泪水依旧在流，却带着一丝满足与安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应道：“来生…… 再做兄弟！”

　　二狗的声音说完，便向着后面的树上靠去，他摆了摆手，说到：“将军，走吧，走吧...”

　　楚江槐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砸在掌心，灼烧得厉害。他知道二狗的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拖延下去，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悲痛被一股狠厉的决绝取代。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二狗，那道单薄的身影在秋风中摇摇欲坠，却透着一股宁死不屈的韧劲。

　　楚江槐狠狠咬了咬牙，转身，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走！”

　　这一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斩断了心中最后的牵绊。

　　剩下的亲卫们看着将军决绝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二狗，眼中满是不舍与不忍，却没人敢多言。

　　他们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几人对着二狗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快步跟上楚江槐的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彻底掩盖。

　　二狗靠在古树上，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浑浊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他知道，将军走了，走得决绝，却也走得安心。至少，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兄弟们一线生机。

　　他就这样静静靠了半晌，胸口的剧痛稍稍缓解，紊乱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了些许。他缓缓直起身，左手撑着树干，右手依旧无力地垂着，肩头的伤口被拉扯得生疼，疼得他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楚江槐离去的方向，只是艰难地转过身，朝着与那一行人截然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下的落叶湿滑依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身形摇摇晃晃，如同风中残烛。

　　没走几步，脚下一滑，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疼得他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左手撑在地上，却因为力气不济，又一次摔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还是依旧拖着残破的身体，不断的向着与楚江槐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让对方不知应该追向何处，扰乱对方的搜寻便是。

　　.....

　　林间的风还在卷着落叶呼啸，原本楚江槐与二狗滚落的小坡下，突然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打破了山林的沉寂。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灌木丛后窜出，动作迅捷得像捕食的野兽。

　　这群人的外貌与中原人有着天壤之别 —— 高挺的鼻梁如同山脊般突兀，眼窝深陷，眼眶周围覆着浓密的毛发，连手臂上都露着蜷曲的深色绒毛。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金属头盔下露出的发丝，有的呈深褐，有的泛着赤金，还有几缕夹杂着灰蓝，与大乾人清一色的乌黑发色截然不同，一眼便能断定，他们绝非大乾境内之人。

　　领头者身材格外高大，肩背宽阔，身上的金属头盔边缘磨得发亮，护心镜上刻着粗糙的纹饰。

　　他腰间挎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几颗暗沉的宝石，皮质的铠甲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行走间没有半分多余的声响。

　　“骑士长阁下，这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一个发色呈深褐色的男子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手指指向地上凌乱的脚印和几片沾着暗红血迹的落叶。

　　他说着不知是何处的语言，吐字带着独特的卷舌音，“地上还有新鲜的血迹，看样子他们没走多久，我们还继续追吗？”

　　被称作骑士长的领头人俯身蹲下，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片沾血的落叶，放在鼻尖轻嗅了嗅，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继续追击！”

　　他抬手一挥，指向楚江槐等人离去的方向，语气愈发坚定：“公爵大人有令，务必将这群大乾士兵拦截在此地，一个都不能放过！”

　　话音刚落，其余人立刻起身领命，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清一色穿着鞣制过的皮质劲装，裤脚扎进结实的皮靴里，脚下踩着特制的防滑鞋底，在铺满湿滑落叶的林间移动时，如同狸猫般轻盈迅速。

　　腰间的弯刀、背上的短弓，以及腰间悬挂的皮囊，都彰显着他们斥候的身份。

　　他们是罗斯帝国一位边境公爵的精锐斥候部队，隶属于边境公爵麾下，此次奉命潜入大乾境内，正是为了截杀楚江槐这支溃散的队伍。

　　随着骑士长一声令下，一行人再次隐入密林，只留下几道迅速移动的黑影，以及被踩碎的落叶发出的细微声响，向着一处方向跑去。

　　两队人在这夏灵山之间奔袭，楚江槐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在林间之中穿梭，带着身后追赶他们的罗斯队伍，不断在山间游走。

　　但身后的罗斯追踪者，此刻只距离他们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他们凭借着充沛的体力，和多年在山林之间生活的熟稔，轻而易举的在山间穿行。

　　就如同在森林之中追踪猎物的狼群一般，狠狠的咬着楚江槐他们不放，就等着他们体力不支，然后给他们致命一击。

　　两队人马就这样，在丛林之中穿行。

　　楚江槐回头望了一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能看到后方黑影闪动，心头一紧。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处涌起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加快了脚步。“快！都打起精神来！”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却还是充满了力量，“马上就出去了！再快一点！”

　　他指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山口，那里的树木渐渐稀疏，光线也明亮了许多：“出了这片密林，前面就是约定的接应点！接应的兄弟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坚持住，就能活下来！”

　　听着楚江槐的话，众人本来有些被掏空的身体，在这一刻也突然充满了力量。脚下的步伐也不由的加快了起来，仿佛真的前面就是希望了那般。

　　但只有楚江槐知道，他的话里有多少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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