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若梦能成

　　丧钟的余韵像浸了秋寒的墨，一点点晕染开金陵城的天幕。

　　距先皇晏驾尚不足半载，太皇太后也驾鹤西去。

　　男人跪在床榻前，透过窗棂的细碎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泪珠悬在睫尖，闪耀着晶石一般的光芒，可他的一双眸子却像是被雨水泡涨的墨，混混沌沌，照不进光，也映不出人，好似不管多大的风浪都掀不起丝毫波澜。

　　太皇太后的鬼魂迷茫的立在在榻边，良久才有了反应，瞧着自己最喜爱的孙儿绷得发白的唇，想伸手去拍他的肩宽慰他看开一些，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衣摆扫过地面却无半分声响，焦灼得连魂体都晃出了细碎涟漪。

　　可生离死别是人生必经之事，谁都无法避免，再急也毫无办法。

　　不过片刻，地府的黑白两位大人便出现在了殿内，即使再多的不舍，太皇太后的魂影终究是被引着，渐渐淡在了殿门的光影里。

　　白沄婳站在一旁看着一切，指尖还带着殿外的暑气，却觉心口发寒。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宫辰渊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件被摔得裂纹遍布的瓷，稍一碰，就要彻底碎了。

　　她放轻脚步绕到他身后，双臂轻轻环住他僵冷的肩背，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絮：“我在。”

　　宫辰渊的肩膀猛地一颤，哽咽声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婳儿，我只有你了。”

　　“我会一直都在。”白沄婳把脸贴在他冰凉的朝服上，心里泛着酸。

　　她能有机会重生回来救活了家人，实属天大的幸运。

　　对于太皇太后，她没有感情，可她太懂得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所以，她才要想尽办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不想让自己与宫辰渊再失去任何一位亲人。

　　暑气正盛，太皇太后的丧事却不敢有半分耽搁，宫里宫外紧锣密鼓地操持着。

　　连番的白幡，将整座皇城都裹进了刺骨的悲恸里。

　　从悼念到入殓梓宫一大堆事情都需要皇帝在旁，宫辰渊就不能时时陪在白沄婳身边。

　　按礼制，白沄婳身为皇后，太皇太后的丧礼仪式她也该全程参与，但因着有孕的缘故，又是如此命运多舛的一个胎儿，她仅仅怀着就已经十分辛苦了，那么怕苦的人，日日都要一日三餐的喝着安胎药。

　　宫辰渊心疼得很，于是亲自去找了太后：“婳儿身怀有孕，月份尚小，胎像不稳，不能过多劳累，皇祖母的丧事还得请母后多辛苦一些，儿臣多谢母后了。”

　　太后抹着眼泪：“那是自然，咱们母子无需如此客气，想必太皇太后也不想婳儿如此劳累。”

　　虽然太后与宫辰渊非亲生母子，但她并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想在这后宫之中，安稳地度过余下的人生，以及她的母族能继续繁荣，她能依靠的只有宫辰渊。

　　皇后腹中是新帝的第一个孩子，比眼珠子都珍贵，整个皇宫上下都宝贝得紧。

　　综合种种原因，太后自然也十分愿意卖皇帝这个好。

　　是以，很多事情便都由太后代劳了。

　　白沄婳只需在每日指定的时辰，去殡宫哭拜一次即可。

　　从殡宫回来时，日头已西斜。

　　熙越端着安胎药进来，见她坐在窗边发怔，轻声问道：“娘娘，您身子乏不乏？要不要躺会儿？”

　　白沄婳摇摇头，指尖还带着殡宫的寒气，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这阵子，她眼睁睁看着太多人从眼前离开。

　　杨叔叔、师父、柳嬷嬷，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还有白岩书、白月瑶、林秀云……等等。

　　一个个名字在心里滚过，都带着化不开的凉。

　　前世她死时，这些人都还好好活着的，她总在想，是她的重生搅乱了所有人的命数，还是他们本就该有这样的结局，只是时间上有了差异？

　　只是转念又想，若能用这里某些人的命，换外祖父一家与阿娘的重活一世，也算他们死得其所了。

　　喝了药，白沄婳就睡下了。

　　梦里，她瞧见师父和杨叔叔都投生在好人家，杨叔叔依然长成了温润的医者，在街边摆了义诊的摊子，药箱上的铜环擦得锃亮。

　　师父则还是当了玄门术士，支着个算命的小铺，手里摇着个签筒，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倒也自在。

　　忽然有个年轻汉子凑过来，算完命却不愿给钱，还指着师父的鼻子骂：“你这就是胡诌！什么‘富贵险中求’，我看你是想骗钱！”

　　师父那性子岂会饶人，跳起来就跟他吵，两人推搡间，汉子猛地一推，师父踉跄着往后倒，正好摔在杨叔叔的摊子上，把杨叔叔的药箱撞落在地，瓷瓶滚落的脆响里，杨叔叔成了救美的英雄，两人自此相识，结伴游历，离谱的邂逅，却成就了一段佳话！

　　醒来时，她的嘴角弯上了笑意，心里的空落却没减半分。

　　若梦想能成真，那该多好啊！

　　用了膳，她想看一会儿医书，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窗外暮色渐浓，宫灯一盏盏被点亮，晕开暖黄的光，却照不亮皇宫里弥漫的寂静与悲伤。

　　算时辰，这个时候，宫辰渊应该还在殡宫里。

　　派了人过去一看，宫辰渊却是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到底是什么样的公务，重要到需要在这个时候去处理？

　　明明心里那么悲伤，却还要撑着处理事情，真是难为他了。

　　白沄婳打算去看一下他。

　　她让茯苓端上熬了两个时辰的参汤，又让熙越扶着，慢慢往御书房去。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却弥漫着浓浓的，寂静的悲伤。

　　如今的皇宫之中，早已没有了之前那般鬼魂遍地的景象，只要出现一个鬼魂，陈蓉就会禀报上来，然后护玄司就去查，一查一个准，无故杀害宫人的，不管是谁，都会受到惩罚。

　　事情查清楚之后，鬼魂就会被贴上超度符，送去地府，等待投胎转世。

　　这般处置过几次后，宫里再没人敢随意草菅人命。

　　宫女太监们终于不用再日日悬着心，生怕哪日不慎踏错一步、说错半句话，就落得个不明不白的死局。他们对宫辰渊与白沄婳的感激，早已像汛期的江河，汹涌得藏不住半分。

　　一路上，那些宫女太监瞧见她，眸子都亮晶晶的，给她行礼也是毕恭毕敬，却不带一丝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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