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3章沪上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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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梅雨季节,连空气都仿佛能拧出水来。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晨雾中靠上了十六铺码头,船头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正是阿贝。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印花衫裤,裤脚挽到小腿,露出一截被太阳晒成蜜色的皮肤。乌黑的长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一根红头绳。身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面装着她最好的几件绣品和几件换洗衣物,以及贴身藏着的那半块温润玉佩。

  “阿贝,到了沪上,万事小心!莫要与人争执,找到活计就捎信回来!”养母莫大娘站在船尾,红着眼圈一遍遍叮嘱。

  “知道了,娘!您和爹保重身体,等我挣了钱就回来!”阿贝用力挥着手,直到小船调头,消失在茫茫雾气里,才转身踏上了这传说中遍地黄金、也遍地荆棘的沪上土地。

  码头上人声鼎沸,挑夫、小贩、穿着体面的先生太太、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黄浦江的腥气、汗味、廉价香水和烟草的味道。叮叮当当的电车声、小汽车的喇叭声、轮船的汽笛声交织成阿贝从未听过的喧嚣交响。

  她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既有初来乍到的茫然,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她牢记养母的嘱咐,不敢与陌生人多言,低着头,跟着人流往前走,心里盘算着先找个便宜落脚的地方。

  她在码头附近转悠了半天,问了几家小客栈,最便宜的也要一天三十文,还不包吃。她摸了摸怀里仅有的几块银元,这是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了,不能轻易花掉。

  正彷徨间,她看到街角一家名为“巧姑绣坊”的小铺子门口贴着一张招工启事:“招绣娘学徒,管食宿,工钱面议。”

  管食宿!阿贝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进去。

  绣坊不大,里面摆着几架绣绷,空气中弥漫着丝线和染料的味道。一个穿着藏青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柜台后打算盘,见她进来,抬了抬眼皮:“小姑娘,有事?”

  “老板娘,我……我来应聘学徒。”阿贝有些紧张地开口。

  老板娘放下算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粗糙但手指纤长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以前学过?”

  “跟我娘学过一些,会苏绣和本地的一些针法。”阿贝老实回答。

  “绣个样子我看看。”老板娘递过来一块白绢和针线。

  阿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坐在旁边的绣墩上,穿针引线,手指翻飞,不多时,绢面上便出现了一对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针脚细密均匀,配色清雅。

  老板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姑娘手法熟练,天赋看来不错。“行,留下吧。试用期一个月,包吃住,每月两百文工钱。做得不好,随时走人。”

  “谢谢老板娘!”阿贝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虽然工钱不多,但至少有了安身之所。

  她被老板娘带到绣坊后院,那里有一间狭小的厢房,里面已经住了两个年纪相仿的绣娘。阿贝放下包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绣坊的生活枯燥而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在昏暗的灯光下穿针引线,直到深夜。但阿贝不怕苦,她手脚麻利,悟性又高,很快就能独立完成一些复杂的绣品,老板娘对她颇为满意。

  这天下工后,阿贝想着给养父母买点沪上的特产捎回去,便向老板娘预支了少许工钱,去了附近一条比较热闹的街市。

  街上店铺林立,霓虹闪烁(有些店铺已安装了霓虹灯),穿着时髦旗袍、烫着卷发的摩登女郎挽着西装革履的男士走过,看得阿贝眼花缭乱。她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行人,在一个卖梨膏糖的摊子前停下,正准备掏钱。

  突然,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窜过,一把抢过她攥在手里的钱袋,拔腿就跑!

  “我的钱!”阿贝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要寄回家的钱!

  那扒手显然是个老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阿贝虽然在水乡练就了一副好脚力,但毕竟对沪上的街道不熟,追了几条街,眼看那扒手就要钻进一条小巷消失不见,她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扒手的手腕!

  “光天化日,偷窃财物,好大的胆子!”一个清朗而带着威严的年轻男声响起。

  阿贝气喘吁吁地跑近,只见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抓住了那扒手。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俊朗,气质清贵,此刻正蹙着眉,目光锐利地看着那挣扎不休的扒手。

  “齐……齐少爷!”那扒手似乎认得这年轻男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挣扎。

  被称为“齐少爷”的年轻人冷哼一声,夺回钱袋,对扒手喝道:“滚!再让我看见你行窃,直接送你去巡捕房!”

  那扒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齐少爷转过身,将钱袋递给惊魂未定的阿贝:“姑娘,你的钱袋。”

  阿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钱袋,感激地躬身:“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相助!”

  她抬起头,看向这位好心的“齐少爷”。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不知为何,阿贝看着这张陌生的俊朗面孔,心头竟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悄然掠过,快得抓不住。

  齐啸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却眉眼清丽、眼神明亮的少女,也是微微一怔。这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隐隐重叠。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位姑娘。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齐啸云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见阿贝衣着寒酸,猜想她家境可能不太好,便从西装内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张钞票递过去,“方才追赶,想必受了惊吓,这点钱……”

  “不!不用了!”阿贝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后退一步,将钱袋紧紧抱在怀里,脸上因窘迫和一丝倔强而泛起红晕,“我的钱拿回来了,不能再要您的钱!谢谢先生!”

  她虽然穷,但有手有脚,能挣钱,绝不能平白受人施舍。

  齐啸云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少女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和自尊,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缓缓收回手,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既如此,姑娘自己小心。”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车门。

  阿贝看着汽车喷着淡淡的烟气驶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握紧了失而复得的钱袋。这位“齐少爷”真是个好人,就是……看起来有点高高在上。她摇了摇头,将这点莫名的熟悉感抛诸脑后,赶紧去买梨膏糖了。

  而坐进车里的齐啸云,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真是奇怪的姑娘……他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最近帮着父亲处理生意,太累了吧。他并未将这次短暂的相遇放在心上,车子很快汇入沪上的车水马龙,消失在繁华的街角。

  命运的丝线,却已在这一刻,悄然将两颗原本平行的星辰,轻轻牵动。阿贝继续在绣坊为了生计而努力,而齐啸云,则在家族的期望和自己的抱负中,开始接触更深层次的商业运作,并偶然翻开了尘封的往事卷宗的一角。

  他们都不知道,一次不经意的援手,一块隐藏身份的玉佩,将在不久的未来,掀起怎样的波澜。

  阿贝拿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在街角怔忪了片刻。那位齐少爷的身影和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那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他递钱时自己心中涌起的、混合着感激与倔强的复杂情绪,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沪上这么大,那位齐少爷一看就是云端上的人物,自己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挣扎求存的一粒尘埃,偶然的交集过后,便是各奔东西,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收敛心神,她快步走到梨膏糖的摊子前,仔细挑了两包养父爱吃的口味,又称了些松软的点心准备寄给养母。看着手里所剩无几的铜板,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绣坊更努力些,早日挣到更多的钱。

  回到“巧姑绣坊”那间狭小的厢房时,同屋的两位绣娘已经睡下。阿贝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好,躺在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传来隐约的靡靡之音和电车驶过的轰鸣,与她熟悉的太湖畔的宁静夜晚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又新奇,同时也潜藏着看不见的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阿贝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刺绣中。她不仅完成老板娘交代的活计,还主动请教坊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绣娘,学习更复杂的针法和配色。她的绣品线条流畅,色彩过渡自然,尤其擅长绣制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渐渐在绣坊里有了些名气,连一些挑剔的老主顾都指定要她绣的帕子或屏风。

  老板娘周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一个月试用期刚过,便给她涨了工钱,虽然依旧微薄,但至少让阿贝看到了希望。她将大部分工钱都仔细收好,只留下极少一部分维持最基本的生活,盼着能早日攒够钱,改善养父母的生活,或者……或许能有机会打听一下亲生父母的消息。她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半块温润的玉佩,这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

  与此同时,齐公馆的书房内。

  齐啸云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眉头微蹙,翻阅着几份旧卷宗。这是他动用了一些关系,才从档案库中调阅出来的、关于八年前莫隆一案的零星记录。卷宗记载语焉不详,多处涂改,定罪的证据看似确凿,但仔细推敲,却存在不少逻辑上的漏洞和经不起推敲的“人证”。

  “……证物清单所列之密信,笔迹鉴定存疑……”

  “……关键证人张三,于案发后第三日举家迁离沪上,下落不明……”

  “……查封资产清单与预估价值严重不符,疑有大量资产去向不明……”

  齐啸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莫家与齐家是世交,莫隆伯父为人正直豪爽,他绝不相信伯父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这背后,定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而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当年积极罗织罪名、如今已在政商两界混得风生水起的赵坤!

  想到赵坤,齐啸云的眼神冷了下来。此人手段阴狠,攀附权贵,这些年势力扩张极快。若莫隆伯父真是被冤枉的,那么翻案必将触动赵坤的根本利益,难度可想而知。

  他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牵扯太大,仅凭他一人之力,又缺乏确凿证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他需要更谨慎的计划,也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眼前不知怎的,又浮现出那日街头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那个叫阿贝的绣娘……他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只知道是从江南水乡来的,在“巧姑绣坊”做工,手艺不错,性子要强。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摇了摇头,将这点莫名的关注压下。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家族企业中站稳脚跟,以及暗中调查莫家旧案。父亲齐正源虽然感念旧情,一直暗中接济莫家母女,但对翻案一事却态度暧昧,似乎有所顾忌。齐啸云知道,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证据,才能说服父亲,乃至对抗赵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公馆外花园里精心修剪的花木。沪上表面繁华似锦,内里却暗流汹涌。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许多人的命运之上,包括那个倔强的绣娘,包括蛰伏在贫民窟的莫家母女,也包括他自己。

  而此时的阿贝,正坐在绣绷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锦鲤戏莲》。丝线在她指尖跳跃,色彩渐次铺陈,锦鲤的鳞片在光影下仿佛真的在闪烁。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暂时忘却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迷茫,沉浸在指尖创造的小小世界里。

  两条原本天差地别的命运轨迹,在沪上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按照各自的节奏运行着。一次偶然的相遇,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终将扩散。而那半块能合二为一的玉佩,正静静等待着,在适当的时机,发出它宿命的鸣响。

  (第0153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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