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隐形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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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业,吴侯宫殿。

  熏香袅袅,孙权端坐主位,指尖缓缓划过一份来自北疆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述了赤火社“耕者有其田”政策如何像野火般吸引着曹魏境内的流民与贫农。

  他抬起眼,看向下首的张昭、顾雍等江东重臣,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赤火,以‘均平’蛊惑人心,其势日炽。我江东,不可不防,亦不可不变。”孙权缓缓开口,“然,我江东自有国情,岂能效法北虏,行那等激烈之事?”

  他抛出了深思熟虑的方案:

  “传孤令旨:即日起,废除‘口赋’、‘算赋’等丁口杂税,以示孤体恤民力,与民更始。”

  几位老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赞许之色。然而,孙权的话锋随即一转:

  “然,国之用度,不可一日无财。为示公平,使富者多担社稷之责,着即提高明珠、翠羽、锦缎等奢物之交易税,同时,盐铁官营之价,亦需酌情调整,以充府库。”

  张昭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他深知,取消的人头税,主要针对所有底层民众,而提高的奢侈品税和盐铁价格,最终会通过层层转嫁,绝大部分落在依赖盐铁生存的普通农夫、工匠身上。

  富人的奢靡消费或许会受些许影响,但绝伤不及根本。这是一把精准砍向底层,却裹着“仁政”绸布的隐形刀。

  “主公……此策,恐民间物议……”张昭斟酌着词语。

  孙权抬手打断,脸上是洞悉世情的淡然:“子布,民愚而难晓大义。彼等只见眼前丁税之减,便是恩德。些许物价波动,时日一久,自然习惯。此乃……稳社稷、安人心之上策。” 他的目光扫过众臣,带着威压,“执行即可。”

  诏令颁布,很快传遍江东。

  民间初闻,果真一片欢腾。

  “吴侯仁德啊!终于不用交那要命的人头税了!”

  “是啊,家里娃娃多的,这下可算能喘口气了!”

  “孙侯心里还是装着咱们小民的!”

  茶楼酒肆,田间地头,充满了对孙权的感恩戴德。底层百姓们摸着怀里省下的几个铜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觉得头上的天似乎都蓝了几分。

  然而,这股欢欣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月后,市集上。

  老农周大捏着手里省下的人头税钱,走到盐铺前,却被告知盐价又涨了。

  他愣住了,反复确认后,才发现不仅盐价,连修补农具必需的铁料价格也悄然上浮。

  他攥着那点钱,算了又算,发现买了必要的盐铁之后,竟所剩无几,甚至比以往更加拮据。

  他茫然地站在街上,看着同样愁眉苦脸、议论着粮价布价似乎也在隐隐浮动的街坊,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委屈涌上心头。

  “这……这日子怎么好像……更难了?”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税是免了,可东西都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纱布裹住了口鼻,呼吸愈发困难,却找不到那收紧纱布的双手在哪里。

  敌人不见了,或者说,敌人化作了整个环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他们模糊地感到痛苦,却再也找不到明确的、可以憎恨和反抗的靶子。

  江东的“仁政”,如同浸了蜜糖的慢性毒药,在百姓最初的感激中,悄然发作。那把隐形的刀,正精准地切割着他们最后的生机,却不让他们看见握刀的人。

  建业城南,“清源”茶馆。

  午后的茶馆依旧人声鼎沸,只是那喧嚣声中,少了往日的闲适,多了几分难以言状的焦躁。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味和人群聚集的汗味。

  靠窗的位置,佃农周大和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农人围坐一桌。周大手里攥着个空了的盐袋,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猛地一拍桌子,粗陶茶碗震得哐当作响。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盖过了茶馆的嘈杂,“盐价一天一个样!铁锹都快买不起了!吴侯免了那点丁税顶个屁用!这分明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

  他的抱怨立刻引来了邻桌几个小商贩的注意。其中一个名叫赵五的货郎,刚因最近贩卖的几件廉价首饰(因奢侈品税提高,富人消费略减,中低档饰品反而有了些许空间)小赚了一笔,心情正是不错的时候。他闻言,嗤笑一声,斜眼看着周大。

  “周老大,话不能这么说吧?”赵五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语气带着几分优越感,“吴侯体恤咱们,免了丁税,这是天大的恩德!你自己没本事,挣不到钱,倒怪起官府来了?盐铁贵,那是北边打仗,运不过来!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

  周大正在气头上,被赵五这不痛不痒的风凉话一激,火气“噌”地就顶到了脑门。他霍地站起,指着赵五:

  “赵五!你放什么屁!老子在田里流汗的时候,你还在倒腾你的破玩意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种种地试试!”

  赵五也被惹恼了,放下茶碗站起来:“我倒腾玩意儿怎么了?那也是凭本事吃饭!总比你种地都种不明白强!自己没能耐,就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

  “你说谁没能耐!”

  “就说你!怎么着!”

  争吵迅速升级,污言秽语夹杂着对彼此职业和能力的侮辱,在茶馆里炸开。周围的茶客们也被卷入进来。

  几个与周大相熟的苦力、匠人站到了周大一边,对着赵五等人怒目而视:“赵五你们这些二道贩子,就知道盘剥我们!盐价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抬高的!”

  而一些与赵五一样的小商贩、以及少数感觉近期生活压力稍减的城镇手工业者,则纷纷声援赵五:

  “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什么经济?就知道蛮干!”

  “吴侯好不容易给咱们减了税,你们不感恩,还闹事,真是刁民!”

  茶馆瞬间乱作一团。劝架声、咒骂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个茶碗飞了过去,紧接着,拳头便如雨点般落下。

  周大和赵五扭打在一起,其他人也各自找到了“对手”,一场混战在小小的茶馆里爆发。他们厮打着,怒吼着,将因生存压力而积攒的所有怨气,都倾泻在了眼前这个“不同”的同胞身上。

  本质在这混乱与暴力中,赤裸裸地揭示。

  孙权那精巧的税制改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成功地将统一的、指向统治阶级的阶级矛盾,转移并细化为底层内部因各自所处行业、境遇细微不同而产生的尖锐对立。

  刀子是隐形的,不见血,但底层民众之间的相互憎恨与伤害,却已成事实。

  他们忘记了真正拿走他们大部分劳动成果的剥削者,转而将身边的苦命人视为了争夺生存资源的敌人。隔膜的深渊,在拳脚相加中,愈加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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