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漆黑同行

　　指挥中心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全息星图无声流转的光影和数据流刷新的微弱嗡鸣。

　　所有操作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埋头于眼前的屏幕，连敲击虚拟键盘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主控台前那片无形的低气压区。

　　苏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木木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迷茫，甚至是一丝……

　　近乎崩溃边缘的脆弱。

　　这与他平日里那个沉稳自信、运筹帷幄的“鲲鹏号”总工程师形象判若两人。

　　她心头一紧，立刻停止了关于工作的汇报。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只有咖啡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苏晴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关切，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林总工……您……是不是有些迷惘？”

　　林木木的目光从窗外那片深邃的星海收回，落在苏晴脸上。

　　他没有掩饰，也没有故作坚强，只是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

　　“算是吧。”

　　苏晴看着他坦诚的回应，心中微微一松，随即又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一抹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却并不刺人的笑容：

　　“那……

　　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有的状态呢。”

　　林木木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带着点自嘲：

　　“额……让你见笑了。”

　　“不会。”

　　苏晴摇摇头，眼神清澈而认真，

　　“因为……我也跟您一样！”

　　“嗯？”

　　林木木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晴，

　　“你？

　　跟我一样？迷惘？”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英姿飒爽、能力卓绝的副官：

　　“你是华夏航天这届年轻一代里成就最高的人！

　　S级空天战斗机驾驶员！

　　星舰指挥官！

　　天体物理专家！

　　最年轻的上校军官！

　　你……你也有迷惘的事？”

　　苏晴被他这一连串的“头衔轰炸”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又飞起一丝红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挺直了腰背，直视着林木木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和成就相符的、清醒的沉重：

　　“看来，林总您都知道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浩瀚无垠的星海，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是啊，我也一样迷惘。

　　而且……

　　我的迷惘，可能比您更具体，也更……

　　绝望。”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木木，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不甘：

　　“再快的星舰，再强大的核聚变引擎，受限于物理定律，也无法实现木星轨道与内环之间的常态化往返航行。

　　我们现有的技术框架，已经触摸到了瓶颈。

　　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

　　“这意味着，我们这一代人，可能……

　　不，是极有可能，终其一生，都会被‘困’在太阳系内环！

　　火星、小行星带、月球、地球……

　　这就是我们所能触及的全部疆域！

　　木星、土星、柯伊伯带……

　　那些更壮丽的星辰，更浩瀚的星海，我们只能远远看着！

　　用探测器去‘看’！

　　而我们自己……永远无法真正踏足！”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

　　“林总工，您知道吗？

　　我拿到S级战斗机驾驶员执照那天，我以为自己可以飞向任何地方！

　　我成为星舰指挥官时，我以为星辰大海就在脚下！

　　可是……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宇宙的尺度下，慢得像蜗牛！

　　我们所谓的‘深空’，不过是家门口的池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

　　“所以，我迷惘！

　　我拼尽全力，成为了最顶尖的驾驶员、指挥官、专家……

　　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舞台，被物理法则死死地框定在一个‘池塘’里！

　　这种无力感……

　　林总工，您能理解吗？”

　　林木木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上校军官，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甘与清醒的痛苦，听着她字字句句敲打在他心坎上的话语……

　　一股强烈的共鸣，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他的全身！

　　是的！

　　他理解了！

　　完全理解了！

　　他的迷惘，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看不清前路的宏大困惑；

　　而苏晴的迷惘，则是才华横溢、能力卓绝，却被现实物理法则无情禁锢的切肤之痛！

　　他们看似不同，实则殊途同归！

　　都源于对自身能力边界与宇宙浩瀚无垠之间那道鸿沟的清醒认知！

　　都源于对“被困于摇篮”的恐惧与不甘！

　　“我……理解！”

　　林木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认同感，他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晴，

　　“苏晴！

　　你说得对！太对了！

　　我们的迷惘，是一样的！”

　　他指着窗外那片星海，声音铿锵有力：

　　“内环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根基！

　　但家园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这一代人，难道真的只能守着这个‘池塘’，看着更远的星辰叹息吗？！”

　　苏晴看着林木木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看着他因为找到“同路人”而迸发出的激动，心中那沉重的阴霾仿佛也被这火焰驱散了一些。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中也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林总工，我不甘心！

　　我相信您也不甘心！

　　可是……物理法则……”

　　“物理法则不是牢笼！”

　　林木木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它是挑战！

　　是我们要去突破的壁垒！

　　我们现有的技术框架不行，那就打破它！

　　重新构建它！”

　　他来回踱步，思维如同被点燃的火花，飞速运转：

　　“超光速？

　　曲率驱动？

　　虫洞？

　　这些科幻概念，难道就永远只能是科幻吗？

　　不！

　　它们是人类对突破物理限制的渴望！

　　是方向！

　　哪怕我们现在做不到，也要朝着那个方向去研究！

　　去积累！

　　去铺路！”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苏晴，眼神炽热：

　　“苏晴！你刚才说，你迷惘是因为看不到出路？

　　那我们就一起，去凿开一条路！

　　我们这一代人走不到尽头，也要为下一代人，把路基铺得更远！

　　把路标立得更清晰！”

　　苏晴被林木木的激情彻底感染了！

　　她感觉胸腔里沉寂已久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是啊！物理法则是限制，但不是终点！

　　是挑战，更是机遇！

　　“林总工！”

　　苏晴也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坚定如铁，

　　“您说得对！

　　迷惘解决不了问题！

　　与其困在‘池塘’里自怨自艾，不如拿起工具，去凿开那道墙！

　　哪怕只能凿开一道缝，也要让后来者看到外面的光！”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思路瞬间被打开：

　　“或许……

　　我们可以从最基础的深空推进理论开始？

　　重新梳理现有理论框架的极限？

　　或者……

　　尝试一些非常规的思路？

　　比如……

　　利用木星引力弹弓效应，设计一种‘跳跃式’的探测器，先突破内环的‘心理边界’？”

　　林木木眼睛一亮：

　　“好主意！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专项研究组！

　　就叫……‘深空之矛’！

　　由你牵头！

　　我给你最高权限！

　　要人给人！

　　要资源给资源！目标只有一个——

　　突破内环物理限制的理论瓶颈！

　　哪怕只是理论上的突破！”

　　“是！

　　林总工！”

　　苏晴挺直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充满斗志的光彩！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声音，通过林木木的个人终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林总工，苏晴上校，」

　　星璇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丝“看戏”的戏谑，

　　「打断一下二位激情澎湃的‘凿墙宣言’。

　　友情提示：您二位刚才的对话，音量虽然不高，但情绪过于饱满，且涉及‘突破物理法则’、‘凿开宇宙之墙’等敏感词，已经成功触发了指挥中心七号监控AI的‘中二病发作预警’……

　　它刚刚给我推送了一条加密备忘录，标题是：

　　《关于两位S级人类疑似因工作压力过大导致集体癔症的初步观察报告及干预建议》……」

　　林木木：“……”

　　苏晴：“……”

　　两人脸上的激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片尴尬的……

　　红晕。

　　指挥中心里，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

　　林木木和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窘迫和……

　　一丝哭笑不得的默契。

　　“咳咳！”

　　林木木干咳两声，努力板起脸，

　　“星璇！

　　删除那条备忘录！

　　还有，给七号监控AI的算法打补丁！

　　什么‘中二病’！

　　我们这是……战略性前瞻研讨！”

　　苏晴也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点头：

　　“对！

　　严肃的科研探讨！”

　　「收到。

　　备忘录已删除。

　　七号监控AI算法补丁更新中……

　　更新内容：提高对‘战略性中二言论’的识别阈值。

　　备注：此阈值设定参考了林风指挥官年轻时在‘摇篮’空间站发表‘我们要在月球上建环形高铁’演讲时的情绪波动峰值数据。」

　　林木木：

　　“……”

　　外公的黑历史也被翻出来了？！

　　苏晴：“噗……”

　　这次是真的没忍住。

　　指挥中心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而充满活力的氛围。

　　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两位迷惘的星海精英，找到了并肩前行的同路人，以及……

　　一个可以互相调侃、共同面对的未来。

　　林木木看着苏晴忍俊不禁的侧脸，心中那份沉重的迷茫，似乎真的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名为“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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