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三世

　　天阳洲，太上皇府。

　　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片自成天地的小世界。

　　府门高悬“太上皇府”四字匾额，笔走龙蛇，隐隐有混沌气流环绕，乃是王霸天亲笔所书，蕴含混元大罗的一丝道韵，寻常仙神看上一眼都会神魂震荡。

　　跨过府门，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仙境。

　　灵山耸峙，仙雾缭绕，飞瀑流泉如同银河倒挂，发出悦耳的轰鸣。

　　奇花异草遍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每一株放在外界都是能引起金仙争夺的先天灵根。

　　更有仙鹤翔集，瑞兽徜徉，一派祥和。

　　府内的仆从、护卫，往来穿梭，气息纯净而强大。

　　看门的府兵，竟赫然是地仙修为，放在过去东荒一个小门派都能当长老。

　　领队巡逻的小队长，更是天仙境界，眼神锐利，步伐沉稳。

　　一位身着锦绣袍服、面容和煦的中年总管，正指挥着几名侍女布置庭院中的一方暖玉仙池，其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息，竟是太乙真仙级别！

　　王飞，如今的太上皇、炎黄帝君、天阳王，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布衣，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这仙境般的府邸中。

　　他看着那些忙碌而恭谨的仙兵仙侍，看着这比前世神话中凌霄宝殿也不遑多让的居所，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诞与释然。

　　“地仙看门，天仙巡逻，太乙总管……嘿，好家伙，我炎黄仙朝，如今也算是‘人人如龙’了吧？”他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还是他的第一世，在地球做牛马。

　　然后第二世，一个来自蔚蓝色星球的灵魂，莫名穿越到了这个妖魔横行、人族势微的洪荒世界，降生在偏远的东荒。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为了活下去，他与天争，与地斗，与妖魔厮杀，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多少次险死还生。

　　没有系统，没有老爷爷，全靠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前世带来的一点知识火花，艰难地点燃人族的希望之火。

　　后来，机缘巧合，或者说命运使然，他得到了破碎的轩辕人皇传承。

　　从那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是为了身后那些在妖魔爪牙下瑟瑟发抖的同胞，为了那薪火相传的人族血脉。

　　建立势力，发展农耕，推广修行，改革制度，征战四方……他就像一头永不疲倦的老黄牛，拉着人族这辆破车，在泥泞和荆棘中艰难前行。

　　他承受过牺牲，目睹过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倒在征途上。他累了，真的累了，但不敢停，也不能停。

　　直到最后，在魔渊深处，为了给人族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也为了彻底了结与那位野心勃勃的“昊天”之间的宿怨，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同归于尽。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魔渊倾颓。他燃烧了神魂，崩碎了道果，拖着那位同样惊才绝艳却走入歧途的对手，一起坠入了永恒的归墟。

　　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意识的彻底消散。

　　可谁能想到……

　　他那个从小就展现出不凡天赋的儿子，王霸天，不知用了何种逆天手段，竟以自身一滴蕴含了无限生机与造化、更承载了初生人道气运的本命精血，硬生生将他从寂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重塑肉身，凝聚残魂……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王霸天那疲惫却充满欣喜与坚定的眼神。

　　这是他的第二世？或者说，是第一世的延续？

　　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复活之后，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儿子已经成长起来，甚至超越了他。

　　炎黄仙朝在王霸天的带领下，如同燎原之火，迅猛发展。

　　他乐得清闲，隐居东荒，看着儿子一步步走向巅峰，看着人族一天天强盛起来。

　　偶尔在王霸天遇到关键抉择时，他会以自身的经验和超越时代的眼界，提点一二。

　　比如打破东荒与神州的隔阂，比如融合万界气运，唤醒人道……这些看似疯狂却直指大道的构想，背后都有他潜移默化的影子。

　　但他从未再走到台前。过去的荣耀与伤痕，都留给了那个在魔渊陨落的“王飞”。如今的他，更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守护者。

　　而现在，是第三世了吗？

　　王飞走到那片暖玉仙池边，挥退了正要上前侍奉的太乙总管，自顾自地脱掉布鞋，将双脚浸入温润如玉、蕴含着浓郁先天灵气的池水中。

　　一股舒泰至极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滋养着他这具被儿子以无上法力重塑、潜力无穷的肉身，也抚慰着他那历经沧桑的灵魂。

　　他看着池水中自己倒映出的、青年模样的脸庞，眼神却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

　　“穿越过来，打生打死，从没真正安稳过一天。”

　　他喃喃自语，“为了活下去，为了人族，为了儿子……忙忙碌碌，打打杀杀，好像这辈子就没为自己活过。”

　　“现在好了，儿子出息了，混元大罗金仙，诸天万界顶尖的存在。

　　炎黄仙朝兵强马壮，威压寰宇。

　　除了那底蕴深厚的冥界地府，以及那高高在上、不知深浅的伏羲天庭，这茫茫星海，还有谁能挡我炎黄兵锋？”

　　他抬起头，望向府邸上空那模拟出的、与外界一般无二的湛蓝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悬浮于星海中的煌煌炎黄大陆，看到了那九道如同天柱般矗立、代表着九洲王权的磅礴气运。

　　“内政有文渊那帮老臣打理，外战有王强他们六个混元小子开疆拓土，决策有霸天这混元大罗坐镇中央……嘿，老子我还操什么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泉水，浸润了他的四肢百骸。

　　“养老！对，就是养老！”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他猛地从仙池中抽出双脚，也懒得用法力蒸干，就那样湿漉漉地踩在温润的仙玉地面上，对着外面喊道：

　　“那个谁……对，赵总管！”

　　那位太乙真仙级别的总管立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庭院门口，躬身道：“帝君有何吩咐？”

　　“去，给本王……呃，给本帝君找根鱼竿来！要最好的！另外，看看这天阳洲哪里风景好，适合钓鱼晒太阳的，给本帝君圈块地出来！”王飞兴致勃勃地吩咐。

　　赵总管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应道：“是，帝君。府库中恰有‘星陨寒铁’为杆，‘虚空鲲鲸须’为线的至宝钓竿，奴才这就去取。”

　　至于垂钓之地……天阳洲东境有一‘落霞川’，汇聚朝阳紫气与落日余晖，川中孕育‘七彩龙鲤’，滋味鲜美，更蕴含纯阳道韵，最是适合不过。

　　“落霞川？七彩龙鲤？好！就那里了！赶紧的！”王飞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粹的笑容。

　　赵总管领命而去，心中却暗自咂舌。这位太上皇，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随性不羁。不过，帝君高兴就好。

　　不一会儿，赵总管便取来了那根流光溢彩、道韵天生的钓竿，并汇报落霞川最佳垂钓点已经清场并简单布置完毕。

　　王飞接过钓竿，入手冰凉沉重，神念稍一探查，便知此物不凡，恐怕大罗金仙级别的灵鱼都能钓上来。

　　他满意地点点头，也懒得飞行，直接对赵总管道：“开门，送本帝君过去。”

　　赵总管连忙施展神通，一道空间门户在庭院中形成，对面正是那水光潋滟、霞光万道的落霞川。

　　王飞一步跨出，已置身于一片鸟语花香、灵气盎然的河岸旁。

　　脚下是柔软的仙草，身旁是一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万年的老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

　　前方河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一道道七彩流光在水底穿梭，那便是七彩龙鲤。

　　他寻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笨手笨脚却又兴致勃勃地挂上赵总管准备好的、用万年灵芝和星辰精华搓成的鱼饵，然后将鱼线甩入河中。

　　鱼钩入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王飞靠在老树树干上，眯起眼睛，感受着温暖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脸上，听着耳边潺潺的水声和清脆的鸟鸣，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花草的芬芳。

　　没有厮杀，没有算计，没有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责任。

　　只有风，只有阳光，只有等待鱼儿上钩的闲适。

　　他轻轻哼起了前世记忆里，一首早已模糊了词句的小调，调子轻松而惬意。

　　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彩龙鲤试探着触碰了一下鱼饵，又迅速游开。

　　王飞也不着急，反而觉得有趣。

　　“慢慢来，慢慢来……日子，长着呢。”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抹满足而平和的微笑。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东荒霸主，不是那个承载了轩辕人皇遗志的悲情英雄，也不是那个威震诸天的炎黄仙朝太上皇。

　　他只是一个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安心享受生活的……退休老头。

　　至于冥界地府可能的报复？伏羲天庭潜在的威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反炎黄联盟”？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处理好。

　　就算真到了需要他这把老骨头再动一动的时候……那也得等他先钓上来几条七彩龙鲤，尝尝鲜再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王飞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目光落在水面的浮漂上，心神彻底放空，沉浸在这难得的安宁之中。

　　他的第三世，似乎……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活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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