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归巢

　　暖阁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渗入的稀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穆琯玉靠在窗边的圈椅里，身体深陷其中，一只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用力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涌上，不仅来自身体，更来自灵魂深处。

　　好想浅浅。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窜起，如同在漆黑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灯塔。

　　想她总是带着暖意的拥抱，想她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涤荡一切阴霾的眼睛，想她不管不顾护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那是光。

　　是她在这片自己亲手参与构筑的黑暗泥沼中，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真实而温暖的光。

　　这种渴望如此强烈，几乎让她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

　　抛下凌安城这一切，抛下这两个被她引入歧途、彼此折磨也折磨着她的兄弟，立刻、马上，去到姚浅凝身边。

　　仿佛只有在那片光里，她才能重新呼吸，才能找回一点点……属于“穆琯玉”本身的温度，而不是那个永远在算计、在引导、在背负的“宿主”或“导师”。

　　这种软弱的念头让她心惊，却又无法遏制。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汹涌的思念和疲惫淹没时。

　　“叩、叩。”

　　两声轻响，一重一轻，带着特定的节奏，敲在了暖阁的窗户上。

　　这声音瞬间刺破了穆琯玉沉溺的思绪。

　　她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锐利的清醒。

　　寒无咎。

　　他回来了。

　　这意味着……他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务。

　　她几乎是瞬间起身，几步走到窗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支摘窗。

　　寒无咎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接触到穆琯玉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她脸上尚未完全敛去的倦色，看到了她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那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波动。

　　但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用他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声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他要见你。”

　　穆琯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就在等这一刻。

　　她手撑窗台，目光灼灼地盯着寒无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决断。

　　“带我过去。”

　　“现在。”

　　寒无咎不再多言，侧身让开空间，穆琯玉利落地翻出窗外。

　　她在她身前蹲下，将她稳稳背起，下一瞬，身影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在耳边呼啸，掠过勤王府高耸的院墙、寂静的街巷、以及沉睡的屋舍。

　　寒无咎的轻功极佳，起落间几乎不闻声息，只有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

　　穆琯玉甚至无暇去思考萧景澄发现她不见后会如何，也无心去理会萧景瑭可能带来的后续麻烦。

　　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见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寒无咎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在城西郊区一处看似寻常的农家院落外停下，将穆琯玉轻轻放下。

　　院子被低矮的篱笆围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主屋的窗户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穆琯玉脚一沾地，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整理一下因疾驰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和发丝，几乎是冲向了那扇紧闭的屋门。

　　她一把推开那扇并未上锁的木门，身影瞬间没入了那片昏黄的光晕之中，将寒无咎和整个清冷的夜晚都隔绝在了门外。

　　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半扇。

　　屋内烛火摇曳，玄霄正站在桌边查看一封密信，闻声蓦地转身。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一道带着夜风寒气和尘土气息的身影便直直撞进他怀里，力道之大，让他踉跄半步，下意识张开手臂将她牢牢接住。

　　他刚低下头，怀里的人就爆发出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哭声。

　　不是隐忍的啜泣，不是委屈的低咽，而是像决堤的洪水，像受伤幼兽的哀鸣，将所有压抑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眼泪迅速浸透他胸前的衣料，滚烫得仿佛能灼伤皮肤。

　　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手指死死攥住他背后的衣衫。

　　所有的委屈与疲惫……在感受到他怀抱熟悉的温暖与坚实、嗅到他身上那混合着檀香与血气的独特气息的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玄霄的心口像是被这哭声狠狠攥住，骤然一痛。

　　他好看的眉宇紧紧皱起，那总蕴着杀伐与冷寂的红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毫不掩饰的心疼。

　　他甚至没问一句“怎么了”，也没问“发生了何事”。

　　他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更深地按在自己颈窝，用一种近乎将她揉入骨血的力道，沉默而坚定地拥抱着她。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哭到几乎脱力的战栗。

　　袈裟柔软的布料吸饱了她的泪水，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门扉卷入，却吹不散这一室汹涌的悲恸与无声的守护。

　　“玄霄……玄霄……”

　　她一边哭一边唤他，声音破碎不堪，仿佛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能从绝望中汲取一丝力量。

　　“我在。”

　　他低声回应，抚摸着她的长发，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受委屈了？”

　　他问，语气里没有探究，只有全然的接纳。

　　仿佛无论她经历了什么，此刻都可以毫无负担地交付于他。

　　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又摇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更紧地抓住他，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入他的骨血之中，寻求庇护与安宁。

　　玄霄没有再问。

　　他只是收紧了手臂，用更深的拥抱回应她。

　　他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她的后背和长发，红眸在摇曳的烛光下敛去了所有锋锐，只余下深沉如海的心疼。

　　他知道，此刻她不需要道理，不需要分析，甚至不需要承诺。

　　她只需要一个可以尽情崩溃的怀抱。

　　而他，愿意成为这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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