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文帝

　　宴席上，她做着一贯的透明人，只看顾着溪娘，顺带着兕子一块，陪她俩玩翻花绳的游戏。

　　溪娘太小不会。

　　兕子却是一教就会。

　　席上有此间官吏提及了本地百姓对于徭役的些许不满，包括几家大户，希冀今年可以免除一部分税赋。

　　李二还未表态，魏王先训斥了对方一顿。

　　听得明洛一阵心惊。

　　莫非后世对李二后期执政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奴役百姓的评价货真价实？她总觉得人喜欢享受无可厚非，但不是每个皇帝都会做到和杨广一般的地步，起码……李二会适可而止。

　　有度的享乐，是人的天性。

　　难得的是，贞观朝的政局官吏都算得上清明，面对魏王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方索性拉出了杨广来比。

　　这就很……让李二不爽了。

　　说真的，李二能如此勤政如此圣明，除了他本身本性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外因，杀兄逼父是一部分，隋二世而亡也是一部分。

　　他一直以杨广为教训，来警惕自己。

　　于是乎，李二真纳谏了，可心情相当不美妙，脸色也稍显暗沉，没有白日的爽朗大气。

　　宴席到最后不欢而散，李二环视了圈四下，看明洛最老实巴交，一个劲儿地顾着吃，头都没抬。

　　直接带她回了寝殿。

　　一路上李二都闷闷不乐。

　　明洛也没上赶着在路上扮演什么解语花，她其实不擅长这个，她擅长胡说八道插科打诨。

　　结果一进殿，明洛都还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要干啥，李二直接抬起了胳膊让宫人宽衣解带准备沐浴。

　　“你说，朕每年难道不可以出来吗？只是去洛阳而已，又不是下江南去齐鲁？”

　　李二口吻里很是不平。

　　“陛下心里的帝王榜样，汉文帝……妾不太知道，但陛下知道他每年出去巡幸吗？”

　　明洛真不了解汉文帝，只知道是台无情的政治机器，李世民谥号里的文就是向对方看齐。

　　以至于后世帝王谥号里的文几乎是最高赞誉。

　　李二像是瞬间被掐住了脖子，口干舌燥起来，为了缓一缓心情，他转身拿过一碗酥酪饮。

　　“喔，那看来不太出去玩了。”

　　明洛理解不了羊奶胡麻肉桂这三样口味品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混淆在一块儿。

　　然后神使鬼差地主动给李二‘解了围’。

　　“陛下，这没什么。不是说汉文帝多么克己，而是陛下和汉文帝本身也不是一样性情的人。”

　　她有点后悔问了这么一个有点让李二破防的问题。

　　“你不是不了解汉文帝吗？”

　　李二吃完酥酪，情绪稍微平静了点。

　　明洛心神稳当得没话说，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道：”没怎么读过和他有关的史书，确实不了解。但从生平看，他和陛下，从内到外都不同吧。“

　　相同的大概只有……他们都算好皇帝。

　　”哪里不同？“

　　汉文帝一定程度上是李二给自己找的帝王榜样，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德行尚浅，朕不如文帝云云。

　　他没料到一个连他的威凤赋都读不全的妃嫔，会对汉文帝有所了解，多少有点诡异了。

　　明洛不敢讲太刺激的，只说了文帝的少年时光，和李二比，刘桓要啥没啥，惨的一批。

　　“……对吧，刘家那些天子，一半一半吧，有童年过得不如意的，也有少年时期就意气风发的。”

　　“那些天子，你怎么还都知道？”李二的关注点很神奇。

　　“都略知一二，就一点点的水平。”明洛忙谦虚。

　　李二单手支颐：“一半一半都是指谁？”

　　“不幸福的，刘桓……”明洛差点咬了舌头，尴尬无比地笑，这是李二的偶像，直呼姓名太逾越了。

　　李二只看了她一眼，心底那份狐疑被再度放大，只有宋明洛身上才会有的和谐感又来了。

　　“你说。”

　　“汉文帝和汉宣帝吧，怎么也算不上童年幸福。幸福的很多，汉景帝，汉武帝，也都二三十岁做了天子，非同寻常的福气。”后面的还有乾隆，真的命好命长。

　　“福气？”

　　李二真不知该怎么评价明洛的用词。

　　二三十岁做天子是有福气？

　　“陛下的话，福气占比少一点，是自己争取来的。”明洛眼看话说到这里，也就顺嘴道。

　　李二虽是二代，但某种意义上是一代。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福气？”

　　“怎么不是呢。”明洛被李二问住了，陡然抬起脸，牵动鬓边烧蓝晶石珠沥沥颤动，声音清泠如山间溪泉。

　　”首先投胎好，这个是大前提，然后自身素质不错，坐得稳皇位。这两样都是天生，不是命好有福气是什么？皇位不是他们努力来的。”

　　不否认做天子难，但坐上天子更难。

　　“努力……”李二又好像被植入了一个新词汇，他眼神有些懵懂，也有点愚蠢的清澈。

　　“你意思是，皇位不是上天授予的，可以努力而来？”

　　嗯？

　　啊？！

　　明洛被问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反问：“那曹操的，刘备的，还有刘裕的，高欢的，宇文泰的……怎么说？”

　　这一连串名儿把李二砸懵了。

　　他能够理解明洛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她为什么能够那么平和地，随意地说出来啊。

　　“你都读过他们的生平？”

　　李二觉得匪夷所思，下巴都掉进来了。

　　“大约知道点。”明洛坦诚道。

　　“你觉得他们的功业主要靠自己努力？”李二简直快要不认识努力两个字了，好炸裂。

　　“不然呢？”明洛眼珠子快要瞪圆了，”曹操他身居四战之地，豁出去一切赢了官渡，后面连年征战，死前还给儿子排了雷，硬熬过了关羽，这中间难道不是他自己争气努力吗？“

　　天啊。

　　三国里她是不喜欢曹操的，但也承认人家的能耐心气坚韧劲儿，的确是帝王水准。

　　这一番话把李二快干倒了。

　　他也有些释然，索性长手一伸，扒拉过一盘坚果慢慢剥着：“你继续说，刘备呢？”

　　明洛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和李二一块对付坚果，思索片刻后道：“这位的百折不饶，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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