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左眼残光，血影未散

　　双月彻底沉进地平线的刹那，苏晚竹后颈的汗毛突然炸开。

　　风里的青草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像极了五年前在荒星矿洞，她亲手烧死那窝啃食同类的变异鼠时，皮肉焦灼混着腐血的气味。

　　她松开陆昭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里那半片染血的影蜥鳞片，鳞片边缘的倒刺扎进虎口，疼得她眼尾微挑。

　　"阿昭。"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亮的晨色沉了三分，"风不对。"

　　正转身要去安排车马的陆昭立刻顿住。

　　他没问"哪里不对"，只是两步跨回她身侧，玄色锦衣卫飞鱼服下摆扫过碎石，带起一串细碎的响。

　　他的目光先掠过她左眼的黑纱——那处被辐射灼得发皱的皮肤正泛着不自然的红，又迅速扫向四周：赤焰营的士兵们正将火把插在岩石缝里，火星子往上窜时，竟在半空中凝出了淡紫色的光雾。

　　"辐射粒子浓度超标。"苏晚竹闭紧右眼，左眼眶里的热流烧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这是母亲血脉觉醒后的副作用，能感知到能量波动的同时，也会被辐射直接灼伤神经。

　　她伸出舌尖轻舔上颚，尝到了铁锈味——那是鼻腔里渗出的血，顺着后槽牙流进喉咙。"黑影没散，它在......"她突然偏头，朝着西北方裂开的地缝吸了吸鼻子，"顺着辐射流游，像条没了骨头的蛇。"

　　赤焰营领队老周不知何时摸到两人身后。

　　这个总爱吆喝着收整物资的糙汉，此刻腰上别着的爆破筒正随着他绷紧的脊背轻晃，沙哑的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末将方才查过辐射监测仪。"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指向正在塌陷的地裂——原本该是焦黑的岩缝里，竟渗出了一缕缕幽蓝的光，"数值降得慢，还在往地底下钻。

　　咱们可能......"他喉结动了动，"可能没把那玩意儿彻底做掉。"

　　苏晚竹的手指扣住腰间的权杖残片。

　　金红纹路在她掌心流转得更快了，像被什么东西激怒的活物，烫得她掌心泛红。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缕阴冷的气息正顺着地裂下的暗河移动，每经过一处辐射晶核，气息就稠一分。"它在找新的寄体。"她低声说，黑纱下的左眼突然刺痛，疼得她踉跄半步。

　　陆昭立刻攥住她的手腕，指腹重重按在她尺泽穴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的眼睛。"他的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却在触到她手腕时泄了底——那层常年浸在卷宗与刑具里的凉，此刻烫得惊人。

　　他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枚银针，针尖泛着幽绿，"止蚀针，能延缓皮肤溃烂。"他捏着她的手，要往她后颈扎，"现在用，还能保你左眼三天不瞎。"

　　苏晚竹却偏过头，黑纱扫过他手背。

　　她能闻到他袖口里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点没散尽的糖霜味——是方才塞给她的桂花糖。"三天够吗？"她反问，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银针，"等我找到黑影的老巢，再用。"

　　陆昭的眉峰猛地一拧。

　　他盯着她左眼黑纱下渗出的血渍——极淡的红，在黑纱上洇成朵小花，突然想起五年前在黑市初见她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被三个流民按在泥里揍，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毒的刀。"你要去地裂。"他不是问句。

　　苏晚竹笑了，黑纱下的嘴角弯出个锐角。

　　她摸出怀里的毒囊——那是用影蜥胃囊泡了三年蛇毒的，荒星最狠的东西，"老周说辐射往地底下钻，那咱们就往下钻。"她松开陆昭的手，转身走向地裂，靴底碾碎一块辐射晶核，发出清脆的"咔"声，"趁它还没找到新壳，扒了它的皮。"

　　老周立刻跟上，腰间的爆破筒撞出一串响："末将这就带人清路！"他回头喊了两嗓子，赤焰营的士兵们立刻收起火把，抄起防辐射盾和开山斧，金属碰撞声在荒原上荡开。

　　陆昭却没动。

　　他望着苏晚竹的背影，看她踩过碎石时微微发颤的脚踝，看她攥着权杖残片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然伸手拽住她后领。"我在前面。"他说，飞鱼服上的银线在晨色里闪了闪，"你跟紧。"

　　苏晚竹被他拽得踉跄，却笑出了声。

　　她能听见地裂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啃食岩石，又像极了五年前，她在矿洞最深处，听见影蜥幼崽破壳时的动静。

　　"走啊。"她拽着他的袖子往前拖，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那道淡粉色的疤——是三年前被辐射兽抓的，"再磨蹭，黑影该钻到地心去了。"

　　陆昭任她拽着，指尖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

　　他能听见地裂里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在裂开，又像是......

　　"嗷——"

　　一声沉闷的低吼突然从地裂深处炸响。

　　苏晚竹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闻到了更浓的焦糊气，混着股腐肉的腥，左眼的热流突然变成了灼痛。

　　她转头看向陆昭，黑纱下的右眼亮得惊人："是辐射兽。"她说，"变异的。"

　　陆昭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绣春刀。

　　刀鞘上的云纹被他捏得泛白，他望着地裂里翻涌的幽蓝光芒，低声道："不止一只。"

　　老周的爆破筒已经拔了引信。

　　他盯着地裂深处逐渐清晰的影子——那是团裹在辐射雾里的黑，长着七八个瘤子，每个瘤子上都睁着只浑浊的眼，"奶奶的！"他骂了句，"影蜥的毒没清干净，把地底下的老东西都激醒了！"

　　苏晚竹摸出毒囊，拔掉塞子。

　　她能感觉到，那缕阴冷的气息正往变异兽的方向钻，像根针要扎进肉里。"先宰了那畜生。"她的声音里带着荒星黑市上谈毒药时的狠劲，"再扒黑影的皮。"

　　陆昭的绣春刀"嗡"地出鞘。

　　刀光掠过晨色，在变异兽的眼睛上划出道银痕。

　　他转头看她，嘴角勾出点极淡的笑："我帮你按住畜生，你扒皮。"

　　苏晚竹的毒囊在掌心发烫。

　　她望着地裂深处逐渐逼近的黑影，左眼的灼痛里，突然尝到了桂花糖的甜——是陆昭方才塞给她的，还在舌下化着。

　　"好。"她说，"扒完皮，回天枢星。"

　　地裂里的低吼更响了。

　　地裂深处的低吼像根钢针扎进苏晚竹的太阳穴。

　　她闭紧右眼，左眼眶里的灼痛反而让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二十步外岩石缝里沙粒滚落的轻响，三十步外变异兽喉间黏液滚动的咕嘟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混着七道不同的喘息。

　　"十二只。"她突然开口，黑纱下的睫毛剧烈颤动。

　　左手无意识抠住陆昭飞鱼服的银线，"三只幼崽，五只有鳞甲，最大那只......"她吸了吸鼻子，腐肉味里混进铁锈般的腥甜，"心脏长在右侧，像影蜥。"

　　陆昭的绣春刀又往鞘里送了半寸。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在飙升，像块烧红的炭，"你怎么知道？"

　　"荒星矿洞。"苏晚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五年前我在矿道里躲了三天，听着影蜥群捕猎。

　　它们的心跳声......"她喉结动了动，"和现在一样。"

　　老周的爆破筒在掌心转了个圈，引信"嘶嘶"冒着火星："大人要咱们怎么打？"

　　苏晚竹的目光扫过地裂两侧犬牙交错的岩石。

　　晨雾正顺着岩缝往下灌，将幽蓝的辐射光染成青灰色——正好能遮住爆破筒的火星。"老周带八个人上左侧岩顶，爆破筒卡进石缝，等我吹哨就炸。"她扯下腰间的毒囊抛过去，"这囊里是影蜥幼崽的胆汁，撒在爆点周围，能激得它们往中间挤。"

　　"那您？"陆昭的拇指压住她腕间跳动的脉搏，烫得惊人。

　　"我和阿昭守中间。"苏晚竹摸出权杖残片，金红纹路在晨色里流转如活物，"最大那只冲过来时，阿昭砍前爪，我扎心脏。"她偏头看向陆昭，黑纱下的右眼亮得像淬过毒的刃，"信我？"

　　陆昭的绣春刀"嗡"地出鞘。

　　刀光掠过她眼尾的淡粉疤，在岩石上砍出道白痕："五年前在黑市，你被三个流民按在泥里，还能咬断其中一个的耳朵。"他嘴角勾出极淡的笑，"现在你让我砍前爪，我就只砍前爪。"

　　老周已经猫着腰往岩顶爬。

　　赤焰营的士兵们跟着他，爆破筒撞在岩石上的闷响被变异兽的低吼盖过。

　　苏晚竹能听见他们靴底刮过岩面的摩擦声，一声比一声轻——这是荒星流民最擅长的"岩鼠步"，她教过他们三遍。

　　"来了。"她突然拽着陆昭往石后缩。

　　腐肉味骤然浓烈，七道黑影从地裂深处窜出，最前面那只足有两人高，脊背的鳞甲泛着幽蓝，每片鳞甲边缘都渗着黑血。

　　它的右眼长在额心，左脸却挂着团肉瘤，肉瘤上七只浑浊的小眼正滴着黏液。

　　"幼崽在最后！"苏晚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老周！"

　　岩顶传来三声短促的鸦鸣——是赤焰营的暗号。

　　下一刻，左侧岩缝里爆出刺目火光，爆破筒的轰鸣震得地裂簌簌落石。

　　变异兽群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那只最大的却只是晃了晃，肉瘤上的小眼突然全部睁开，发出刺耳的尖啸。

　　"胆汁起作用了！"老周的吼声混着爆炸声传来，"它们往中间挤！"

　　苏晚竹的毒囊已经捏碎在掌心。

　　墨绿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岩石上腐蚀出青烟——这是用影蜥胃囊泡了三年蛇毒的"腐骨浆"，荒星黑市上一囊能换十块辐射晶核。

　　她望着最大那只变异兽摇摇晃晃逼近，左眼的灼痛突然化作一片雪亮，连它右侧肋骨下的心跳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昭！"

　　陆昭的绣春刀划出银弧。

　　刀光掠过变异兽前爪，带起串黑血。

　　那畜生吃痛，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向地面，震得苏晚竹脚下的岩石裂开蛛网纹。

　　她趁机扑上去，权杖残片狠狠扎进它右侧肋骨。

　　金红纹路突然暴涨，像活过来的蛇钻进变异兽的伤口，瞬间将黑血蒸成白烟。

　　最后一声嘶吼混着内脏碎裂的闷响。

　　苏晚竹踉跄后退，被陆昭稳稳接住。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撞着自己后背，一下比一下急，"左眼......"

　　"还剩半只。"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幼崽。"

　　那只最小的变异兽缩在石缝里，浑身发抖。

　　它的鳞甲还没长全，肉瘤上的小眼还泛着粉，像刚破壳的影蜥幼崽。

　　苏晚竹的手指在毒囊上顿了顿，突然摸出块桂花糖——是陆昭今早塞给她的，糖纸都被体温焐软了。

　　"去。"她将糖扔向幼崽。

　　那畜生嗅了嗅，试探着舔了舔，突然发出细弱的"唧唧"声。

　　苏晚竹的喉结动了动，转身时黑纱扫过陆昭手背，"荒星的幼崽，能活过三天的......"她没说完，权杖残片在掌心烫得惊人。

　　地裂最深处突然传来刺啦的撕裂声。

　　幽蓝的辐射光凝成半透明的人形，黑影的脸在光雾里扭曲，"你以为自己赢了吗？

　　我的意识已与整颗星球同频！"他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金属，"这只幼崽，就是新的容器——"

　　话音未落，他猛然扑向陆昭。

　　苏晚竹的权杖残片横在两人中间，金红纹路爆出刺目强光，将黑影的攻击撞得粉碎。"你错了。"她的声音冷得像荒星的雪，"我母亲早就知道你会这样。"

　　她猛地将权杖插入地面。

　　地裂里的辐射光突然倒流，顺着权杖的纹路形成闭环光网。

　　黑影的身形在网中剧烈扭曲，发出尖锐的嘶叫："你不可能......这是前朝的......"

　　"是母亲留给我的。"苏晚竹摸出最后一枚爆破筒，"她说，困兽要拿最狠的药。"

　　老周的声音从岩顶传来："爆点就绪！"

　　"引。"

　　轰然巨响震得双月都晃了晃。

　　地裂深处腾起橘红色的火柱，辐射光网被烧得支离破碎。

　　苏晚竹望着火光中逐渐消散的黑影，左眼的灼痛突然消失了。

　　她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陆昭方才要扎止蚀针的针孔，"阿昭，我左眼......"

　　"能看见了。"陆昭的手指轻轻揭开她的黑纱。

　　晨光里，她的左眼泛着淡金，像块被辐射淬炼过的琥珀，"母亲的血脉，觉醒了。"

　　地裂的震动渐渐平息。

　　老周从岩顶爬下来，爆破筒的余烟还挂在他眉梢："大人，辐射监测仪......"他晃了晃手里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字正疯狂往下跳，"降了，降到安全值了。"

　　苏晚竹蹲下身，捡起那只幼崽。

　　它正舔着她掌心的糖渣，粉粉的小舌头软得像片云。

　　她摸了摸它的肉瘤，那里的小眼已经闭上，"荒星，该醒了。"

　　陆昭的绣春刀轻轻敲了敲她肩头。

　　他从袖中摸出颗新的桂花糖，糖纸上印着天枢城老字号的标记，"回天枢星，先去药堂。"他说，"你后颈的伤......"

　　"不急。"苏晚竹将糖含进嘴里，甜意漫过舌尖时，她听见地底下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的壳，裂开了条缝。

　　她抬头望向双月升起的方向。

　　晨雾里，荒星的轮廓正在变清晰，连最北边的辐射湖都泛起了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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