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难解

　　一连过了多日，将近齐北城时，李叹云忽然停下脚步，将桔子唤了出来。

　　“徒儿，为师有话要与你说。”

　　桔子心中一惊，师父要与自己坦白了吗？

　　李叹云落下高空，到了一处凡人镇上，寻到一处小酒馆钻了进去。

　　桔子戴上斗笠，垂下斗笠上的帷幔遮面。

　　她的容貌与这凡俗格格不入，还是少些麻烦的好。

　　此时正值辰时，酒馆之中并无其他客人。

　　小二吃力的搬过来两大坛酒，李叹云见桔子跟过来在对面坐下，将菜谱向她面前一推。

　　桔子摇摇头，她哪有心思吃东西。

　　李叹云随意点了几样，两人默默无语，各怀心事，又在揣测彼此的心意。

　　祁冰雁的话又在李叹云心间响起，亲疏之间要如何把握？

　　不多时，菜肴被一一送来，李叹云随手在身边打了个隔音护罩，举起酒碗说道：

　　“徒儿，你大仇得报，为师以酒相贺。”

　　桔子点点头，举起酒碗。

　　心中却是一哀，原来师父是要继续隐瞒下去，他果然更看重他的血脉至亲。

　　李叹云连喝了三碗，桔子却只浅浅抿了一口。

　　李叹云心中哀叹，看来她还是发现了。

　　罢了…亲疏之间的分寸本就极难把握。

　　而这至亲之人的对立之局，我又身在局中的机要之处，如何发力？

　　“徒儿，你不问我为何不去寻回你师弟青儿，想必已然知晓了那炼气修士的身份。”

　　桔子点点头，原来师父已然知晓了。

　　却见师父长叹一声说道：“卫三娘一死，我与景儿已成水火之势，我不想面对他，更不想青儿夹在我父子之间难做。”

　　李叹云怔怔流下泪来，幽幽说道：

　　“我的景儿再也回不来了，我的青儿再也回不来了…”

　　桔子安慰道：

　　“师父，天下无人不知秦时夺子之事，小师弟又与你以前生的一模一样…”

　　她说着说着自己恍然大悟，师父容貌大变，这两点已不能直接证明父子关系。

　　而且看样子，师父不但认识卫三娘，那卫三娘还在这件事中很重要。

　　李叹云又说道：“师父要跟你坦白些事，许多年前，为了你师叔秋漓……”

　　他将刺杀秦承欢的经过说了出来，特别是化身杜鹃，接近卫伯英，又利用了卫季英之事。

　　桔子听说过此事，但详情却不了解，她这才知道师父为了师叔可以付出这么多。

　　“师父，你对卫三娘心有歉疚，所以最后才出手杀死杨贞的，对吗？”

　　李叹云点点头，这确实是主要原因，并非折磨他人有损道心这种托词。

　　桔子追问道：“那卫季英为何如此重要？”

　　李叹云又将二入青岚宗度魂之事说了，卫三娘就是引路人，她一直知道秦景就是龙景之事。

　　此事之中，她是最重要的证人，恐怕也是秦景唯一信任的证人。

　　她竟如此重要，可又非杀不可，桔子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又见李叹云只顾饮酒，神色哀伤，不由得想道。

　　自己坏了师父父子相认的事，师父先前对自己击杀卫季英不加阻拦，此时再说出来，是何用意？

　　李叹云又苦笑一声说道：“为师自你师娘处前来之时，正好听到一处太平经文，曰父子同心，家室和睦…”

　　“呵呵，想来是上天有意安排提醒。你师母因景儿之事与我早生嫌隙，如今父子成仇以后恐怕更是家宅不安了。”

　　“师父我纵横江湖，无论是斗法还是论道，都不输于人，可至亲却一个个离我而去…”

　　桔子明白了，师父向自己坦白的目的是担心自己与他生出嫌隙。

　　果然，李叹云说道：“卫三娘虽揽下了主使罪责，但为师了解她，她是个笨女人。”

　　“此事另有主谋，我那景儿在此事里恐怕并不清白。”

　　桔子没有想到他竟直接说了出来，师父啊师父，你要徒儿如何回答你？

　　李叹云见她怔在那里，苦笑一声说道：“徒儿不必为难，你没有发觉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了吗？”

　　桔子犹豫了一下，说道：

　　“师父，徒儿冷眼旁观，小师弟是炼气圆满境界，这恐怕是他的筑基缘劫所致，只是天道无情，让他害死了我的如意…”

　　李叹云摇摇头说道：

　　“非也，为师这些时日已然想明白了一切，这是秦时报复我的手段，他要我父子反目相残，哪怕是日后能够相认，也无法回头。”

　　桔子悚然一惊，又听李叹云说道：

　　“我能剪除他的羽翼，他便来除我的，先是龙景，二是青儿，如今轮到了曾在江湖上为我呐喊正名的齐家。”

　　“而这过程中顺势除掉曾对秦家不忠的卫三娘，顺便让我父子真正结仇。”

　　“还以卫三娘记恨杜鹃，牵连于齐如意身死之事离间你我师徒，想必也在谋划之中。”

　　桔子心中一惊，局中有局，连环设计，这便是元婴修士的手段吗？

　　“师父，你是不是高估了秦时？”

　　李叹云摇摇头说道：

　　“为师曾亲见江祖孤身一人搅得青山大乱，死伤仙凡无数，对于寿元如此悠长的元婴修士，怎么揣测都不为过。”

　　“而那些江祖真正要杀之人，一个个如待宰的鸡鸭，浑然不觉，即便有逃生之机，也会立刻丧命。”

　　桔子怔在那里，良久无言。

　　李叹云咕咚咕咚将一大坛酒饮下，说道：“杨贞为我所杀，正好挑起思过峰和齐家的矛盾，而我也要与齐家划清界限了。”

　　桔子不语，她好像知道师父要说什么了。

　　“你师母和念儿，师父，秋漓，青山派等等所有与为师亲近的，恐怕都是秦景的目标，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们。”

　　“这其中也有你，我的徒儿。今日之酒，便当是你我师徒分别的饯行酒吧，为师说过，只愿你好好的。”

　　“为师孤身一人，分身乏术。即便看破了此局，找到了机要所在，也无法对景儿下手，徒叹奈何。”

　　“这是为师的命运，今日为师对你以诚相待，把话说开。”

　　“有你江祖在，仇敌不敢亲自杀我，但可以随时杀你泄愤。”

　　“况且，徒儿你如今应该已经明白，如意之死，追根溯源，是受了为师的牵连。”

　　“你已有脱离师门的理由，天下之大，你自去吧。”

　　桔子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师父把话说的这么透彻，她还有什么不知？

　　这便是人世间吗，这便是我化人修行的代价吗，如何要如此痛苦……

　　“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吗？”

　　听她声音颤抖，李叹云心如刀绞。

　　桔子是他最后的至亲之人，但他不能自私，让她承受生命危险。

　　“傻丫头，为师只想你好好活着。你寿元较人族悠长的多，又修行有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等为师死后，恩怨已清，你再来我坟前看我，也是一样的。”

　　说罢，李叹云将最后一点酒倒入碗中，苦笑一声。

　　“酒还是要少了，来日为师的坟前，你记得多带些酒来。”

　　桔子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喝，她知道师父喝了可能就不再是师父了。

　　“师父，你动辄言死，是要去做什么？”

　　李叹云哈哈一笑，说道：“为师自持金道已久，你师祖何九霄说过，金之道就是教人如何反抗的。”

　　“你放心，为师不会做傻事的。”

　　见桔子还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决绝，他苦笑一声，徒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撤去隔音护罩，将一块银锭放在桌上，大踏步走出酒馆，留下埋头痛哭的桔子一人。

　　正午的阳光正盛，晒的人头皮发麻，眼泪都要流出来。

　　秦时，好手段啊…

　　他飞身到高空之中，一路向着齐家疾驰而去。

　　要割舍的又岂是桔子一人？

　　齐家与思过峰有杨贞身死之仇，必须要将此事言明，把仇揽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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