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渊中深处见寒潭，潭底似有玲珑心

　　脚下踩碎骨殖的“嘎吱”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那片延伸至视野尽头的森白骸骨之海，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刃齐整地切断，前方出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片漆黑的、毫无生机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方水潭。

　　水潭不大，方圆不过百丈，潭水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黑，不是倒映着黑暗，而是其本身就是黑暗的凝聚。它静止在那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镶嵌在地狱绘卷上的黑曜石，沉默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与声。

　　众人头顶那道古朴的护身剑影，散发出的微光照到潭边，便被那片黑暗彻底吸收，未能在这片水域上留下半点反光。

　　随着靠近，一股比之前骸骨之原上浓郁百倍的寒意，扑面而来。

　　那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穿透护体灵力，直刺神魂的阴寒。它无孔不入，顺着人的呼吸，钻进四肢百骸，要将流动的血液与灵力都冻结成冰。

　　“嘶……”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一层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这鬼地方，怎么比刚才还冷？”

　　他呼出的气息，在剑影庇护的范围内，都凝成了一道清晰的白雾，久久不散。

　　队伍最前方的林清婉停下脚步，她的眉头紧紧蹙起，手中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地乱转，最后“啪”的一声，竟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直接卡死不动了。

　　“这里的地脉阴气已经凝结成了实质。”她收起罗盘，声音里透着一股凝重，“这寒潭，恐怕是整个幽冥渊阴寒之气的汇集点。”

　　两位仙盟长老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们能感觉到，头顶那道护身剑影的光芒，在靠近寒潭后，都微微闪烁了一下，显然也在抵御着这股极寒的侵蚀。

　　“小心戒备。”其中一位长老沉声开口，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火红色的玉佩，捏在手里，玉佩散发的温热才让他僵硬的手指恢复了几分知觉。

　　所有人都被这片诡异的寒潭震慑，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死寂的幽冥渊深处，只剩下众人被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

　　云舟环顾四周，这片空地除了中央的寒潭，什么都没有。他壮着胆子，从地上那片骸骨的边缘捡起一截指骨，运起灵力，朝着潭心用力扔了过去。

　　然而，预想中“噗通”的落水声并未响起。

　　那截白色的指骨在飞入寒潭上空的瞬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速度骤然变慢，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黑色的冰晶。紧接着，它没有下坠，而是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分解，化作了最细微的粉尘，飘散，然后被那片漆黑的潭水彻底吞没。

　　没有水花，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这水……”云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水了，这分明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沉默巨兽。

　　就在众人心神紧绷之际，林清婉的目光忽然一凝，她指向潭底的某个方向。

　　“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众人凝神望去。

　　在那片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潭底深处，竟然真的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闪烁。

　　那光芒很微弱，像风中残烛，又像夜空中最遥远的一颗星辰。它散发着一种纯净而温和的灵韵，与整个幽冥渊的阴邪死气格格不入。它就在那里，顽强地存在着，仿佛历经万古岁月，依旧固执地亮着，等待着什么。

　　这抹光，是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唯一的色彩。

　　“九窍玲珑心……”一位长老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几乎是梦呓般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能在这等阴邪汇集之地，依旧保持自身灵韵不灭的，除了传说中能修复三界灵脉的神物，还能是什么？

　　找到了！

　　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连那刺骨的寒意，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沈清辞抱着苏九九，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潭底的微光上，眼神深邃。与旁人的激动不同，他的内心更为复杂。

　　从看到那道白衣剑尊虚影的瞬间开始，他的世界观就在不断地重塑。他此刻想的，不仅仅是如何取得玲珑心，更是在想，这寒潭的凶险，是否又会逼出她的某一个“身份”。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宁愿自己面对一切凶险，也不愿再看到她无意识地消耗自己，去化身成那些强大而孤高的存在。每一次变身，对她而言，都像是一场不由自主的燃烧。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怀里的人儿忽然动了一下。

　　苏九九似乎是感觉到了寒冷，下意识地往他温暖的怀里缩了缩，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寻找温暖巢穴的幼兽。

　　她的眉头在睡梦中轻轻蹙起，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含混不清的呢喃。

　　“……好亮……心……”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抱着她的沈清辞能听见。

　　沈清辞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低下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是祖灵残魂在通过梦境指引她吗？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心。她的皮肤细腻而微凉，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柔软。

　　“我们必须拿到它。”沈清辞抬起头，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他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祖灵残魂已经确认，九窍玲珑心就在潭底。”

　　他没有解释祖灵是如何确认的，但在这种时刻，他的话便代表着最终的判断。

　　“可是……这潭水……”云舟指着那片死寂的黑色水域，脸上满是为难，“刚才那根骨头，你们也看到了。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水，我们怎么下去？”

　　这确实是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寒潭的诡异，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寻常的避水诀，在此地恐怕无效。”一位仙盟长老面色凝重地分析道，“这寒气能直接冻结灵力，一旦入水，只怕瞬间就会被冻成冰雕，连神魂都逃不出来。”

　　“让我来试试。”另一位姓李的长老站了出来。他修为在众人中仅次于沈清辞，经验也最为丰富。

　　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舟。这玉舟只有巴掌大小，雕工精巧，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控水法宝。

　　李长老口中念念有词，将灵力注入玉舟。那玉舟迎风便长，很快变成了一艘三尺长的小舟，悬浮在寒潭的边缘。

　　“去！”

　　他屈指一弹，碧玉小舟化作一道绿光，平稳地朝着潭面飞去，试图从水面滑入。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那艘小舟。

　　然而，就在碧玉小舟的船头，刚刚触碰到那片漆黑水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没有激起任何涟漪，那片潭水就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黑色冰晶，以惊人的速度从接触点向上蔓延。

　　“滋啦——”

　　一声细微的、像是烙铁淬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那艘由温润灵玉制成的法宝小舟，在被黑冰覆盖的瞬间，舟身上那层温润的宝光迅速黯淡下去。舟身内部，更是发出“咔咔”的脆响，一道道裂纹在舟体上疯狂蔓延。

　　李长老脸色一白，闷哼一声，与法宝的心神联系竟在这一刻被强行切断了！

　　下一秒，那艘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碧玉小舟，便如同那截指骨一样，无声地碎裂，分解成无数墨绿色的粉尘，沉入了那片永恒的黑暗之中。

　　毁了。

　　一件上品灵器，连一息都没能撑住，就这么被彻底摧毁了。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凶险了，这是绝路！

　　这片寒潭，根本就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死亡陷阱。

　　“李师兄！”另一位长老急忙扶住他。

　　李长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看向那片寒潭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骇然。“不行……这寒潭之水，不仅冻结灵力，更在吞噬法宝的灵性。任何灵力造物，在它面前都撑不住。”

　　他的话，让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冷得彻骨。

　　连上品灵器都瞬间被毁，那肉身下去，又会是什么下场？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凝固到了冰点。九窍玲珑心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中间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死亡之海。

　　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绝望，比任何战斗都更消磨人的意志。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云舟喃喃自语，满脸的不甘。

　　“绝无可能。”沈清辞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将怀里的苏九九小心地交给身旁的林清婉，嘱咐道：“看好她。”

　　说完，他便迈步向着寒潭边走去。

　　“清辞！你要做什么？”林清婉心头一跳，急忙喊道。

　　两位长老也同时色变：“沈道友，不可冲动！”

　　沈清辞没有回头，他走到潭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潭水倒映不出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他缓缓抬起右手，一缕精纯的、带着月华清辉的剑气，在他的指尖凝聚。他没有打算用蛮力，也没有打算以身犯险，他只是想用自己最本源的剑气，去试探一下这寒潭的底细。

　　然而，就在他指尖的剑气即将触碰到水面的前一刹那，一只柔软而温暖的小手，忽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清辞一怔，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苏九九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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