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假图真戏演荒唐

　　离开骆驼泉那片温情之地，林曦与阿娜尔继续向西北而行。依照星陨残片那微弱的指引，以及从骆驼泉商队口中听来的零碎消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似乎是一个位于更偏远地域、名为“黑水城”的古旧遗址。据说那里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后来因水源枯竭而废弃，如今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常有探险者前去寻宝，但大多失望而归。

　　小人物，总是在鸡毛蒜皮中折腾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剧。这一次，林曦二人尚未到达黑水城，就先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小村落，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基层的智慧”与“生活的荒诞”。

　　时近黄昏，风沙渐起，眼看一场沙暴将至。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用黄土夯成的低矮土房，围着一口几乎干涸的水井，这便是地图上标注的“苦水井”村。村子小得可怜，约莫只有十几户人家，死气沉沉，只有几缕歪歪扭扭的炊烟，证明这里还有人烟。

　　“林公子，看来今晚只能在此借宿一晚了。”阿娜尔勒住骆驼，望着远处昏黄的天色，眉头微蹙。她如今对林曦的称呼，已从客气的“林先生”变成了更显亲近的“林公子”。

　　林曦点头。沙暴天气强行赶路殊为不智，这村子虽破败，总能找个遮风避土的地方。两人驱驼近前。

　　村子口歪歪扭扭立着个木牌，上面用炭笔画了个圈，算是村名。几个穿着破旧、面黄肌瘦的村民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其实也没太阳了），眼神麻木地看着这两个陌生的旅人，像看两棵会移动的梭梭柴。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娃子光着屁股跑过，带起一阵尘土。

　　林曦下驼，走向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蹲在那儿吧嗒旱烟的老汉，拱手道：“老丈请了，我二人是过路的行商，眼看天要变，想在贵宝地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必有酬谢。” 他刻意隐去了修士身份，扮作寻常商旅。

　　那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皮，上下打量了林曦一番，又瞄了瞄他身后蒙着面纱、身姿窈窕的阿娜尔，以及那两匹驮着行囊的健壮骆驼，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借宿？俺们这苦水井，穷得叮当响，哪有地方给贵人住哟。”

　　这时，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凑过来，嬉皮笑脸道：“三叔公，人家远来是客嘛！村东头那间废弃的羊圈收拾收拾，也能将就一晚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林曦的包袱。

　　老汉瞪了那汉子一眼：“就你话多！那羊圈能住人？” 他转向林曦，叹了口气，“客人呐，不是俺不留你，你看俺们这地方，喝水都成问题，实在……”

　　林曦会意，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二两重，塞到老汉手里：“老丈，一点心意，给乡亲们买碗酒喝，烦请行个方便。”

　　银子一入手，老汉的眉头立刻舒展了，脸上的褶子也笑成了菊花：“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客人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狗蛋！快去把你家那空着的窑洞收拾出来！二娃！去井里打点水来！麻利点！” 他瞬间变得热情洋溢，指挥若定。

　　那尖嘴汉子（狗蛋）和二娃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忙活了。其他村民也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林曦和阿娜尔，眼神里多了几分热切。

　　所谓的“窑洞”，其实就是个依着土崖挖出的简陋洞穴，里面堆着些柴草，散发着一股霉味和羊骚味。狗蛋和二娃胡乱打扫了一下，铺上些干净点的干草，就算齐活了。阿娜尔自幼在拜火教总坛长大，何曾住过这种地方，不禁微微蹙眉，但见林曦神色如常，便也默默忍下。

　　安顿下来后，村民们的“热情”便开始了。先是那老汉（村里人都叫他三叔公）提着半壶浑浊的、带着咸味的井水过来，说是“好茶”招待。接着，几个妇人端来几碗黑乎乎的、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糊糊和几个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子，说是“晚饭”。狗蛋则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二位客官，看打扮不是一般人，是去黑水城发财的吧？”

　　林曦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何以见得？”

　　狗蛋得意地一笑：“嘿，这阵子往那边去的人多了！都说黑水城底下有宝贝！前朝王爷的大墓！藏着金山银山哩！” 他搓着手，眼睛放光，“不瞒客官，俺们祖上就是守墓的！有祖传的藏宝图！就看客官诚心不诚心了！”

　　阿娜尔在一旁听得直想笑，这谎撒得也太没边了。黑水城是个废弃驿站，哪来的前朝王墓？

　　林曦却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藏宝图？可否一观？”

　　狗蛋左右看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油腻腻、画着些鬼画符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瞧见没？这标记，这线路，绝对真货！要不是看二位面善，俺可不拿出来！”

　　林曦魂力微扫，那羊皮纸年代不久，墨迹新鲜，所谓的“藏宝图”线条粗糙幼稚，分明是近期伪造的。他忍住笑，故作沉吟：“图是不错，只是……不知要价几何？”

　　狗蛋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五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林曦摇头：“太贵了，十两。”

　　“四十两！”

　　“十五两。”

　　两人像模像样地讨价还价起来，引得周围村民都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帮腔。最终，以二十两银子“成交”。林曦爽快地付了钱（用的还是从圣火坛顺出来的、成色普通的银锭），狗蛋欢天喜地地把“藏宝图”塞给林曦，生怕他反悔。

　　交易完成，气氛更加“融洽”了。村民们觉得这外乡人“人傻钱多”，更加热情，纷纷邀请林曦去自家“坐坐”，其实就是变着法想再捞点好处。有说自家有祖传玉佩要卖的，有说知道黑水城秘密通道的，甚至还有个老太太神秘兮兮地要卖给阿娜尔能“拴住男人心”的符水。

　　阿娜尔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板着脸不理。林曦却始终面带微笑，应对自如，该推辞的推辞，该打发的打发，既不失礼，也不当冤大头，分寸拿捏得极好。他仿佛很享受这种市井间的烟火气与小小的算计。

　　夜里，沙暴果然来了，狂风呼啸，打得土窑嗡嗡作响。林曦和阿娜尔在窑洞中打坐休息。听着外面的风声，阿娜尔忍不住低声道：“林公子，你明知那图是假的，为何还要买？平白让那等小人得意。”

　　林曦睁开眼，笑了笑，拿出那张“藏宝图”在手中把玩：“二十两银子，买一夜安宁，买一场热闹，买这些村民几日嚼谷，不亏。人生在世，有时无需事事较真。你看他们，虽有些小狡黠，但本质不坏，不过是为生计所迫。这图虽假，但这份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智慧’，倒是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土壁，望向黑暗的远方：“而且，这图也并非全无用处。”

　　“哦？”阿娜尔不解。

　　林曦指尖在那粗糙的线条上划过：“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大致方位，与星陨残片感应的方向，以及我记忆中某些古籍的零星记载，竟有几分暗合。这些村民世代居住于此，或许从祖辈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黑水城的零碎传说，虽经添油加醋，变成了‘藏宝图’，但核心的地理信息，未必全是空穴来风。这便是一句顶一万句的道理，真话假话混在一起，需要我们去分辨。”

　　阿娜尔恍然，看向林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林公子不仅修为高深，心思竟也如此缜密，于细微处见真章。

　　第二天，风停沙住，天色放晴。林曦和阿娜尔准备启程。村民们聚在村口相送，个个脸上带着赚了便宜的满足笑容。三叔公还硬塞给林曦几个刚烤好的、勉强能下咽的饼子，算是“回礼”。狗蛋拍着胸脯保证，他的图绝对是真的，找到了宝贝别忘了分他一份。

　　骑上骆驼，走出老远，还能看到村民们在那挥手。阿娜尔回头望了一眼那越来越小的破败村落，心中感慨万千。与圣火坛的勾心斗角、生死搏杀相比，昨日种种，虽荒唐可笑，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或许，这才是人间最真实的模样。

　　林曦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他小心地将那张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皱巴巴的“藏宝图”收好，与星陨残片放在一处。

　　“接下来去哪？直接去黑水城吗？”阿娜尔问。

　　“嗯。”林曦点头，望向西北方，“去看看这‘藏宝图’，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惊喜。”

　　两人相视一笑，驼铃声声，消失在戈壁的地平线上。荒诞剧落幕，但真正的探险，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真与假，虚与实，往往就混杂在这一张看似可笑的羊皮纸中，等待着有缘人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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