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替身之誓，火莲照影

　　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砸在清净庵古旧的窗棂上，发出凄厉的呜咽。

　　佛堂内，那豆大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几欲熄灭，将净尘师太惨白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

　　她再无往日的镇定，一双枯瘦的手抖如筛糠，正颤巍巍地将一卷卷泛黄的文书档案塞进冰冷的铜火盆中。

　　这些是沈家最后的根基，是云昭身份的最后一道屏障。

　　其中最上方的一份，赫然是一张“以女代姐，承继天运”的契约文书，墨迹已淡，但那枚属于沈老太爷的私印，依旧红得刺眼。

　　她划亮火折子，蓝色的火苗舔上纸张的边缘，就要将这天大的秘密付之一炬。

　　“砰——！”

　　佛堂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瘦小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

　　是侍香童女小素荷，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将她的小脸冲刷得一片狼藉。

　　她手中死死攥着一支雕刻着荷花纹样的旧银簪，那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

　　“师太！”她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划破了风雨的咆哮，“我娘临死前告诉我……我们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们是被送到这里来，替人守护秘密的！”

　　净尘师太浑身一僵，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小素荷的哭喊声变得更加凄厉，充满了被欺骗多年的绝望：“我不想再骗人了！您说她是降世救苦的神女，可她昨夜还在房中焚香诅咒，骂虞家满门都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她不是观音，她是恶鬼！”

　　“住口！”净尘师太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懂什么！她是沈家唯一的希望，是整个家族用鲜血浇灌出的最后一朵花！”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横梁上一闪而下，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只觉一阵劲风掠过，那火盆中刚刚被点燃、尚未完全烧毁的契约残片，已然消失无踪。

　　风铃儿的身影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风雨夜色之中。

　　翌日，天刚破晓，雨势渐歇。

　　大理寺少卿冯都尉亲率一队禁军，以雷霆之势封锁了整座清净庵。

　　冰冷的铁锹掘开佛堂正中那尊观音像下的青石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半个时辰，一口锈迹斑斑的铁匣便被从湿漉的泥土中挖了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铁匣被撬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份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书，以及一封封口处盖着南疆王印的国书。

　　萧玦不知何时已亲临现场，他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负手立于廊下，面沉如水。

　　冯都尉将文书呈上，他接过，一目十行地翻阅。

　　两份用血指印按下的生死状，赫然在目。

　　其一：“沈氏长女清璃，自愿赴死，以身作饵，换吾妹云昭一线生机，重获新生。”

　　其二：“沈氏次女云昭，自此承长姐名运，代行神职，必将倾覆大宣，为沈氏满门复仇雪恨。”

　　而那封南疆国书上的字句更是触目惊心：“待玉骨观音入主中宫，即是我南诏十万铁骑北犯之时，里应外合，共取天下。”

　　“砰！”萧玦猛地合上文书，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中，翻涌着山雨欲来的狂怒与冰彻骨髓的杀意。

　　他一言不发，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让在场的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庵外忽然传来一阵悠扬而凄婉的琴声。

　　一位蒙着双眼的盲眼歌姬，怀抱古琴，在禁军的默许下缓步而来。

　　她朱唇轻启，吟唱起一首不知何时已在京城悄然流传的新谣：

　　“替身空拜佛前台，真魂深葬旧尘埃。一捧香灰迷人眼，不知冤魂已归来……”

　　歌声清越，字字泣血。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的议论声，一道道或惊疑、或愤怒、或恍然的目光，齐齐射向了这座伪善的“清净”之地。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虞妩华独自立于昭阳殿最高的露台上，远远望着清净庵方向升起的那一股股象征着清洗与毁灭的浓烟。

　　她缓缓摊开白皙的手掌，一滴殷红的血珠再次从指尖毫无征兆地渗出，在一方洁白的丝帕上迅速游走，凝结成一行她前世也曾见过的密语——

　　“姐姐替你活，妹妹为你死。”

　　她看清了那血字，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与悲凉的浅笑，轻声呢喃：“原来，你们从始至终，都以为我是那个该死的‘清璃’？”好一出阴差阳错的弥天大谎，竟骗了她整整两世。

　　“娘娘！”内侍总管厉昭疾步而来，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陛下已下旨，废黜伪圣女云昭所有封号，打入天牢，三司会审！另……陛下还问，贵妃娘娘，是否愿意……亲往天牢问罪？”

　　虞妩华缓缓将手拢入宽大的云袖之中，那方染血的丝帕连同那惊天的秘密一同隐没。

　　她脸上的痴傻笑意依旧天真，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本宫一个疯癫之人，哪里敢审问天降的神女呢？”

　　她顿了顿，转过身，眸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天牢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不过，倘若陛下执意要从一个疯子口中听到真话——”

　　“那就让她，在永无天日的牢狱里，好好地、仔细地，跟本宫讲一讲，什么叫‘替别人活着’。”

　　夜风骤起，卷起她华丽的裙裾与墨色的长发，在那残阳的映照下，宛如一座烈火莲台，正缓缓绽放。

　　风中夹杂着远处飘来的草木灰烬的气息，冰冷而决绝，预示着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清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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