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残垣剑鸣与血色记忆

　　楚狂踏在松软而诡异的暗红色土地上，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能挤压出浸透这片土壤的万古血煞之气。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混合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腥甜。

　　举目四望，是无边无际的荒凉与死寂。

　　这里便是神魔古战场，传说中上古神族与魔族最终决战的埋骨之地。

　　苍穹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光晕在缓慢流转，投射下变幻不定、光怪陆离的阴影。巨大的骸骨半埋于地，有的属于背生双翼的神鸟，骨骼晶莹却布满裂痕；有的则是庞大如山的魔兽，狰狞头骨上的空洞眼窝，仿佛仍在无声咆哮。断裂的兵刃随处可见，巨大的战矛斜插在地，只剩下半截矛杆；锈蚀的盾牌碎成数块，掩埋在尘埃之下；更多的是无数难以辨认种族的细小骨骸，层层叠叠，铺满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诉说着那场战争的惨烈与生命的渺小。

　　狂风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卷起地面的血色沙尘，发出如同万千亡魂哀泣的呜咽声。这风声并非单纯的气流，其中更夹杂着混乱的精神碎片与不灭的战意，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闯入者的心神。若心志不坚者在此，不需片刻，便会被这无尽的怨念与杀伐之气侵蚀，化作只知杀戮的疯魔，或者被同化为这片死地的一部分。

　　楚狂周身笼罩着一层淡薄却极其凝练的修罗剑气，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将绝大多数煞气与精神侵蚀隔绝在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与悸动。自踏入这片战场的那一刻起，他丹田内的那缕微弱剑魂，以及深藏于识海深处的修罗本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震颤。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巨大的悲怆与愤怒，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心防。仿佛这里并非陌生的绝地，而是他失落已久的故乡，每一寸土地，每一缕风中，都残留着他无法记起，却又深刻骨髓的印记。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赤金短剑。这柄伴随他重生，承载着他与白芷最后联系的剑，此刻正发出微不可查的轻吟，剑身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着这片天地间某种无形的呼唤。

　　“白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狂风中迅速消散。根据云清瑶破碎的提示和轮回镜界中窥见的一角真相，白芷的神魂碎片，极有可能散落在这片广袤而危险的古战场某处。同时，他自己遗失的关于前世的记忆，那些关乎神魔之战、关乎他们二人真正身份的碎片，也埋藏于此。

　　目标明确，前路却迷茫而险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选定一个方向，那是他剑心隐约感知到一丝微弱牵引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下的骸骨在剑气的碾压下发出“咔嚓”的脆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尸骸上。他走得并不快，神识如同蛛网般尽可能地向四周蔓延开去，警惕着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险。神魔战场，绝不仅仅是历史的遗迹，这里孕育的诡异存在，以及战场本身残留的法则陷阱，足以让任何强者陨落。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除了永恒的荒凉与死寂，并未遇到实质性的威胁。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以及萦绕不散的危险预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的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废墟，不同于周围散落的骸骨与兵刃，那像是某种宫殿或堡垒的残骸，由某种漆黑的巨石垒砌而成，尽管已经倾颓大半，残存的墙壁上依旧刻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只是这些符文大多已经黯淡无光，甚至断裂模糊，失去了所有的能量波动。

　　然而，在那一大片废墟的中心，却插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长剑，只有约莫三分之二的长度，剑尖部分不知去向，是一柄不折不扣的断剑。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剑身半没入地面，仿佛一座沉默的墓碑。

　　吸引楚狂的，并非是这柄断剑本身，而是它周围。

　　以断剑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竟然异常“干净”。没有堆积如山的骸骨，没有散落的残破兵器，甚至连那无所不在的血色沙尘，都似乎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更令人心悸的是，从那柄寂静的断剑之上，楚狂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内敛，却又浩瀚如渊的剑意。那剑意并非主动散发，更像是一种历经无尽岁月而不磨灭的本源气息，沉眠于此，万古不变。

　　楚狂瞳孔微缩。这柄断剑，绝不寻常。它曾经的主人，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存在。即便如今残破沉寂，其残留的威势，依旧能让这片杀戮之地形成一片禁区。

　　他沉吟片刻，决定靠近观察。或许，这柄剑与这片战场的历史，与他所要寻找的记忆碎片，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小心翼翼地迈入那片“真空地带”。一步踏入，感觉截然不同。外界的狂风呜咽、煞气侵蚀，在这里陡然减弱了大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隔绝。一种沉重的、带着苍凉意味的宁静笼罩了他。

　　他一步步走向那柄中央的断剑，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沉寂剑意的磅礴。仿佛面对的并非一柄死物，而是一位陷入永恒沉睡的古老剑神。

　　就在他距离断剑不足十步之遥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手中的赤金短剑！

　　赤金短剑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起来，剑身光华流转，发出急切而悲戚的嗡鸣，仿佛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像是在为对方的残破而哀伤。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柄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黑色断剑，似乎被赤金短剑的鸣叫所触动，那沉寂的剑身，竟然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一下颤动，微乎其微，若非楚狂全神贯注，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但就是这一下颤动，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此地万古的死寂！

　　“锵——！”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激昂，仿佛蕴藏着无尽不甘与愤怒的剑鸣，猛地从黑色断剑中迸发出来！不再是细微的颤动，那半截露在外面的剑身剧烈地震动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以它为中心，轰然扩散！

　　嗡！

　　楚狂只觉得一股沉重如山、锋锐如刀的意志迎面撞来，他周身的修罗剑气自主激发，发出“嗤嗤”的切割声，与那黑色波纹激烈对抗。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碎石浮空，又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好强的剑意！历经万古，竟还有如此威势！”楚狂心中凛然。这绝非普通的剑器，其主人生前，实力恐怕远超他目前的想象。

　　赤金短剑的嗡鸣更加急促，它甚至试图脱离楚狂的掌控，想要飞向那柄黑色断剑。楚狂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短剑传递而来的一种复杂情绪——亲近、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难道这两柄剑之间，存在某种渊源？

　　不容他细想，那黑色断剑的异变再次升级。随着剑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一道道模糊的、扭曲的虚影，开始从断剑周围浮现出来。

　　这些虚影并非完整的形体，而是如同破碎的镜像，闪烁着，变幻着。楚狂能看到残破的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能看到穿着古老甲胄的身影在奋力搏杀，能看到璀璨的神光与污秽的魔气猛烈对撞，爆炸的光芒吞噬一切……无数战争的片段，无数呐喊与咆哮的余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幅支离破碎却惨烈无比的战场画卷。

　　这是……剑身残留的记忆烙印！

　　这柄断剑，曾经见证了那场终极之战，它的剑身，承载了太多关于杀戮、毁灭、守护与牺牲的记忆碎片。此刻，这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因赤金短剑的共鸣而被引动，再次显化于世。

　　楚狂屏住呼吸，双目死死盯着那些闪烁的幻象，试图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他看到了神族战士展开光翼，圣洁的面容却带着决绝的杀意；看到了魔族咆哮，魔躯撼动天地，利爪撕裂苍穹；也看到了更多形态各异的种族，有的与人族相似，有的则完全是异类形态，它们混杂在一起，为了不同的信念，或者仅仅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着殊死搏斗。

　　战争的规模宏大得超乎想象，天空在崩塌，大地在沉沦，法则都在崩坏。在这片混乱之中，楚狂的目光，被一道身影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手持完整黑色长剑的男子身影。在闪烁的幻象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其挺拔的身姿，以及那一头在狂暴能量风中肆意飞扬的……如血般的长发！他周身缠绕着暗红色的气流，那气息，楚狂熟悉无比——是精纯至极的修罗战气！比他现在所拥有的，更加古老，更加霸道，更加接近本源！

　　那男子挥动黑色长剑，剑光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叠叠地塌陷，无论是神光还是魔气，都被无情斩灭。他勇不可挡，仿佛战场的主宰。然而，敌人太多了，太强了。一道贯穿天地的神圣枪芒，一道腐蚀万物的魔毒诅咒，几乎同时从不同的方向袭向他……

　　幻象在这里剧烈晃动，变得极其不稳定。

　　楚狂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那道身影……那头血发……那柄黑色的剑……

　　难道就是……初代修罗王？！

　　这柄断剑，是他的佩剑？！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幻象猛地一变。不再是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是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近距离片段：

　　黑色长剑在一次惊天碰撞中，轰然断裂！剑尖部分带着凄厉的啸音，不知飞向何方。而手持断剑的那道血发身影，发出一声震动九霄的悲啸，那啸声中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解脱。

　　紧接着，画面彻底黑暗。

　　所有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那激昂的剑鸣也戛然而止。黑色的断剑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周围更加破碎的地面，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涟漪，证明着方才的异动。

　　楚狂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赤金短剑也安静了下来，只是剑身依旧温热，传递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信息量太过巨大，冲击着他的认知。他不仅确认了这柄断剑与初代修罗王有关，更是亲眼“目睹”了其断裂的瞬间。那惊鸿一瞥的血发身影，与他体内流淌的修罗血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原来……修罗族的起源，真的与这神魔之战息息相关。初代修罗王，竟是陨落于此？”楚狂喃喃自语，感觉历史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却更加沉重。

　　他走上前，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缓缓握向那柄黑色断剑的剑柄。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剑柄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凶戾的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一幅无比清晰、无比血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并非之前看到的模糊记忆碎片，而是一段极其主观、极其强烈的第一视角体验！

　　楚狂的“视线”瞬间被无尽的血色所淹没。

　　他“感觉”自己正手持那柄完整的黑色长剑，身处于战场的绝对中心。周围是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神魔与万族强者，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恐惧、憎恨以及必杀的决心。

　　“修罗！交出轮回之钥！否则今日便是你族彻底除名之时！”一个威严恢弘的声音在空中炸响，来自一尊笼罩在无尽圣光中、看不清面容的巨大神影。

　　“桀桀桀……你的血脉，你的力量，都将成为吾族降临此界的基石！”另一个阴冷邪戾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魔气。

　　杀！杀！杀！

　　没有理由，没有退路，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杀戮！

　　楚狂（或者说，初代修罗王的视角）挥动着黑色长剑，每一剑斩出，都带着撕裂法则的力量。剑光掠过，神血如雨般洒落，魔魂凄厉嚎叫着湮灭。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燃烧，战意在沸腾，但与此同时，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独，也在疯狂滋长。

　　他并非嗜杀之徒，但环绕他的，皆是敌人。

　　他守护着某种东西，或者说，某个信念，为此不惜与神魔为敌，与万族为战。

　　视线所及，偶尔会瞥见战场边缘，有一道朦胧的、散发着纯净白光的身影。那身影给他带来一丝温暖与慰藉，但每当他想看清时，都会被新的敌人打断，被更多的攻击淹没。

　　战斗惨烈到无法形容。身边的族人一个个倒下，咆哮声、怒吼声、濒死的哀鸣声不绝于耳。修罗战气与神魔之力疯狂对撞，爆炸的能量漩涡吞噬着一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隐蔽、极其阴险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袭来，目标并非他本身，而是他手中黑色长剑的剑脊某处！那乌光中蕴含的力量并非极致的破坏，而是一种诡异的“断裂”法则，专门针对神兵本源！

　　“咔嚓——！”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战场轰鸣中，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黑色长剑，应声而断！

　　剑尖部分带着一抹凄艳的流光，旋转着飞向远方，瞬间被混乱的能量乱流吞没。

　　手中的重量陡然一轻，伴随着兵器断裂的，是某种信念或者说支撑的崩塌。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爆发出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从“他”的喉咙深处冲出。视野彻底被血色覆盖，那不仅仅是敌人的血，更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充血的双瞳所看到的景象。

　　力量在流失，意识因兵器断裂的反噬而出现瞬间的模糊。

　　就在这短暂的破绽出现的刹那——

　　“噗嗤！”

　　一柄缠绕着神圣符文的长枪，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枪尖从后背透出，带着灼热而刺痛的神圣力量，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

　　几乎同一时间，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魔毒，如同附骨之疽，沿着他的左腿蔓延而上，所过之处，血肉枯萎，经脉坏死。

　　前後夹击，神魔之力在他体内疯狂冲突、破坏！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根神经，视野开始摇晃、模糊。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飞速流逝，那尊笼罩在圣光中的神影，以及地底深处那双阴冷的魔瞳，都投来了冰冷而漠然的目光，仿佛在审视一个即将彻底消亡的顽敌。

　　不甘！

　　愤怒！

　　还有……一丝对那道遥远白色身影的……眷恋与遗憾？

　　“终究……还是……未能……”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纯净的白光，不顾一切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来……

　　“嗬——！”

　　楚狂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脸色煞白，额头布满了冷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真的被那一枪贯穿，体验了一次死亡。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衣衫完好，并没有伤口。但那种被刺穿的剧痛，以及魔毒侵蚀的阴寒，却依旧残留着清晰的幻痛感。

　　太真实了！

　　那段第一视角的死亡体验，太过真实，以至于他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摆脱那种影响。

　　他大口喘着气，看向那柄黑色断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同情？

　　他体验到的，是初代修罗王临死前最后的记忆碎片！不仅仅是视觉，包括听觉、痛觉，乃至那复杂到极点的情绪，都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他。

　　“轮回之钥……神魔围攻……背叛？那道白光……”楚狂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努力梳理着获取的信息。关键点很多，但都模糊不清。神魔双方的目标，似乎是所谓的“轮回之钥”，而初代修罗王，因为持有或者守护此物，成为了众矢之的。那道偷袭断裂剑身的乌光，来得诡异而精准，绝非偶然。还有最后那道不顾一切冲来的白光……

　　会是白芷的前世吗？那个在轮回镜界中看到的，与初代修罗王并肩而立的女子？

　　楚狂无法确定，但直觉告诉他，可能性极大。

　　这段血色的记忆碎片，不仅让他对初代修罗王的陨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更重要的是，让他感受到了那份传承自血脉深处的沉重宿命——与神魔对立的立场，以及围绕“轮回之钥”的纷争。

　　他平息着翻涌的气血和激荡的心神。这柄断剑，就像一个悲伤而愤怒的守护者，承载着主人最后的执念与记忆，在这片战场上矗立了万古。它刚才的爆发，既是对赤金短剑共鸣的回应，或许，也是一种对后来者、对同源血脉的……警示与传承。

　　楚狂对着黑色断剑，郑重地行了一礼。无论初代修罗王是正是邪，他都是一个为了自身信念战斗到最后的强者，值得尊敬。

　　行礼之后，他不再停留。这里的动静太大，很可能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他必须尽快离开，继续寻找白芷的神魂碎片和他自己更多的记忆。

　　然而，他刚刚转身，迈出那片废墟区域，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冰冷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黏上了他的后背。

　　这一次，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

　　楚狂身形一顿，没有立刻回头，神识如同水银泻地，向感知到恶意的方向悄然蔓延过去。

　　但那股窥视感极其狡猾，在他神识扫过的瞬间，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是错觉。”楚狂眼神微冷。这片神魔战场，果然危机四伏。除了环境本身的凶险，还潜藏着未知的生物或者……其他东西。是轮回殿的追兵？墨无痕的手下？还是这片古战场本土孕育的诡异存在？

　　他不动声色，加快了脚步，同时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鬼魅般在累累白骨与残垣断壁间穿梭。修罗血脉赋予了他对杀戮和危险的敏锐直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并未消失，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若即若离地跟随着。

　　他现在状态并非巅峰，刚刚经历断剑记忆的冲击，心神损耗不小，不宜立刻与未知的敌人正面冲突。当务之急，是找到白芷的神魂碎片，或者能增强自身、恢复记忆的契机。

　　随着不断深入，战场的地形开始变得复杂。出现了深不见底的裂缝，其中翻滚着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能量乱流；也看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破碎的山岳和宫殿残骸，被混乱的法则力量托举着，缓缓移动；甚至还有一些区域，时间流速似乎都发生了异常，能看到某些战斗场景如同倒带般不断重复上演，却又无法真正介入。

　　楚狂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明显的危险区域，依靠着剑心那一点微弱的牵引，以及赤金短剑偶尔发出的、指向性的轻吟，调整着方向。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是几个时辰，在这片昏黄永恒的战场上，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楚狂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这里散落着大量人族体型的骸骨，以及许多制式统一的、已经彻底腐朽的兵器残骸。看起来，像是一支人族军队最后覆灭之地。

　　就在他准备快速穿过这片区域时，识海深处，那缕与白芷有着神秘联系的剑魂，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清凉气息，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楚狂精神一振，立刻循着气息飞奔而去。

　　很快，他在一具靠坐在半截断裂石柱下的骸骨前停了下来。这具骸骨与其他并无太大不同，早已失去所有生机，骨骼呈现出风化的灰白色。然而，在骸骨空洞的胸腔内，却静静地悬浮着一点微弱如萤火、纯净如水晶的……光粒。

　　那光粒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柔和而清凉的白光，缓缓旋转着。其中，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的、闭目沉睡的女子虚影——那眉眼，那神态，赫然与白芷有着七八分相似！

　　白芷的神魂碎片！

　　终于找到了第一片！

　　楚狂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神识包裹住那点光粒，将其缓缓牵引过来。光粒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的纯净力量。

　　当光粒融入他掌心的刹那，一段短暂而清晰的记忆画面，流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水，洒在一片盛开着净魂莲的池塘边。年轻的“楚狂”（面容虽略显青涩，但眉宇间的轮廓与他一般无二）与白衣胜雪的白芷并肩坐在池边。白芷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中把玩着一片莲瓣，嘴角带着温柔浅淡的笑意。

　　“狂，你说，若是有一天，我们不再是神，也不再是魔，只是最普通的人族，寻一处这样的地方隐居，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可好？”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憧憬。

　　“只要你在身边，何处皆是桃源。”年轻的“楚狂”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无论未来如何，轮回几度，我定会找到你。”

　　画面温馨而美好，与这片战场的残酷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这美好的画面仅仅持续了片刻，便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破碎。紧接着，是另一段更加急促、更加压抑的记忆碎片：

　　混乱的战场边缘，白芷（视角的主人）奋力撑起一道纯净的光幕，抵挡着逸散的能量冲击。她看着远处那道在神魔围攻下依旧浴血奋战的血发身影，眼中充满了焦急、担忧，以及深沉的痛苦。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佩，那玉佩的形状，像是一把钥匙的雏形。

　　“坚持住……等我……”她喃喃自语，似乎在积蓄着某种力量，准备冲入那最危险的战圈。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楚狂缓缓睁开眼，掌心那点光粒已经消失，彻底融入他的识海，与他那缕剑魂结合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壮大了一丝，并且多了一份属于白芷的、纯净而坚韧的气息。那段关于宁静憧憬与战场担忧的记忆，也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虽然只是零星的碎片，但足以证实很多事。他与白芷的前世，关系匪浅，并非普通的战友。他们曾憧憬过平凡的生活，却最终被卷入神魔之战的漩涡。白芷的前世，似乎也掌握着关于“轮回之钥”的一些秘密。

　　“无论轮回几度，我定会找到你……”楚狂低声重复着记忆中自己（前世）的承诺，眼神愈发坚定。他收起心中因美好记忆生出的柔软，将其化为更强大的动力。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找到第一片碎片，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这片广阔的战场上，定然还散落着更多。

　　然而，就在他因为找到白芷神魂碎片而心神略有松懈的刹那——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的阴影中袭来！

　　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杀意，直取他的后心！

　　偷袭来得极其突然，时机把握得更是刁钻，正是在楚狂因融合神魂碎片、心神产生细微波动的瞬间！

　　那并非实体箭矢，而是一道凝练至极的灰黑色能量矢，无声无息，却蕴含着腐蚀神魂与湮灭生机的歹毒力量！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修为高出楚狂一筹，在这猝不及防之下，恐怕也难以幸免。

　　但楚狂是楚狂！是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剑尊！

　　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一瞬间，他那被修罗战意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哼！”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一侧一旋！

　　嗤！

　　那道灰黑能量矢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将他腰间的衣衫腐蚀出一道焦黑的痕迹，皮肤上也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能量矢击中前方一块巨大的骸骨，那骸骨瞬间无声无息地融化出一个大洞，洞口边缘还在不断冒着灰黑色的气泡，迅速扩大。

　　好诡异的攻击！不仅速度快，威力集中，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灵魂攻击特性！

　　楚狂眼神瞬间冰寒，身形稳住的同时，赤金短剑已然出鞘，带起一泓凌厉的金红色剑光，毫不犹豫地朝着攻击来源的方向——那片扭曲的阴影区域，悍然斩去！

　　“藏头露尾，给我滚出来！”

　　剑气如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金红色的剑芒蕴含着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瞬间没入那片阴影。

　　“咦？”

　　阴影中传出一声细微的、带着一丝讶异的轻噫。显然，偷袭者没想到楚狂的反应如此之快，反击如此果决凌厉。

　　眼看剑气即将斩中，那片阴影如同活物般一阵扭动，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中闪电般窜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气的正面斩击。

　　轰！

　　剑气斩空，落在后方一片废墟上，顿时炸起漫天碎石尘土。

　　直到此时，楚狂才看清了偷袭者的模样。

　　那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存在。

　　它大约有常人高低，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黑色，仿佛由浓郁的阴影能量构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不断闪烁、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窟窿，代表着眼睛。它的形体在不断微微波动，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人，时而像某种瘦长的野兽。它的手中，握着一柄同样由阴影能量构成的、不断扭曲变幻的长弓。

　　“影魔？还是……战场怨念凝聚的秽物？”楚狂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他从这怪物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负面情绪——怨恨、杀戮、贪婪，以及一种对生者灵魂的渴望。这不像是有理智的生物，更像是这片古战场滋生的诡异存在。

　　那阴影怪物用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楚狂，尤其是他手中的赤金短剑，以及他身上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属于白芷神魂碎片的纯净气息。它似乎对这两种气息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以及……食欲？

　　“嘶——！”

　　它发出一声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鸣，身形再次融入周围的阴影，瞬间消失不见。

　　楚狂瞳孔一缩，神识全力展开，却难以准确捕捉到它的位置。这怪物似乎天生就擅长隐匿于这片战场的阴影和环境之中。

　　下一刻，危机感从头顶传来！

　　楚狂想也不想，反手一剑向上撩去！

　　锵！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一道阴影凝聚的短矛与赤金短剑狠狠碰撞，火花四溅。巨大的力量让楚狂手臂微微一麻。

　　那怪物一击即退，再次消失。

　　紧接着，左侧、右侧、身后……攻击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如同鬼魅，迅捷无比，每一次都瞄准了他的要害。那阴影能量不仅具有物理攻击力，更带着侵蚀神魂的阴冷，不断试图钻入他的识海。

　　楚狂舞动赤金短剑，修罗剑气纵横交错，在身体周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将所有的攻击尽数挡下。剑光与阴影不断碰撞、湮灭，发出连绵不绝的爆鸣。

　　他眉头微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怪物的隐匿能力极强，攻击诡异，而且似乎能量源源不绝，在这片环境中如鱼得水。自己虽然暂时能抵挡，但久守必失，而且消耗巨大。

　　必须想办法把它逼出来，或者……找到它的核心！

　　心念电转间，楚狂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剑网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果然，那阴影怪物立刻抓住了机会，一道更加凝实、更加阴狠的阴影之刺，如同毒龙出洞，直刺楚狂因挥剑而露出的右肩胛骨缝隙！

　　就是现在！

　　楚狂眼中寒光爆射，一直收敛的部分修罗战气轰然爆发！一股暗红色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狂暴的杀意与战意如同实质，瞬间冲击着周围的空间！

　　那阴影怪物显然没料到楚狂还有如此强大的后手，身形在爆发的战气中微微一滞，隐匿状态被强行打破，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找到你了！”

　　楚狂低喝一声，一直蓄势待发的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暗红丝线的修罗剑气，如同瞬移般，精准无比地点向了那阴影怪物胸口中央、幽蓝火焰最为浓郁的一点！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雪，暗红剑气轻易地洞穿了阴影之躯，命中核心！

　　“嗷——！！！”

　　阴影怪物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身体剧烈地扭曲、膨胀，幽蓝的火焰疯狂闪烁，最终“嘭”的一声，炸成了漫天飘散的灰黑色气雾，迅速消融在空气中，只留下一颗约莫鸽卵大小、不断散发着精纯魂力与阴暗能量的……不规则晶体，掉落在地。

　　战斗结束。

　　楚狂微微喘息，收起剑气。他走到那颗晶体旁，弯腰捡起。晶体触手冰凉，内部仿佛有灰色的雾气在流动。

　　“魂煞晶核？”他认出此物。这是由强大魂体在极端负面能量环境中凝聚而成的精华，对于修炼神魂、尤其是偏向阴暗属性功法的修士来说，是大补之物。即便对他，也有一定的滋养神魂之效，只是需要小心炼化其中的煞气。

　　他收起晶核，目光再次扫视周围。经过刚才的战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反而……似乎变得更加隐晦，也更加多元了。

　　仿佛黑暗之中，有更多的“眼睛”，因为这场战斗而被吸引了过来。

　　这片神魔古战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刚刚解决的，可能只是最普通的“居民”之一。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第一片白芷的神魂碎片是收获，但也因此暴露了行踪，引来了麻烦。

　　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

　　楚狂握紧赤金短剑，辨明方向，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战场废墟深处。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几道更加凝实、气息更加恐怖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刚才战斗的地方。它们围绕着楚狂消失的方向，幽蓝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了贪婪与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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