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因果轮回：恩断义绝

　　陈小玉，或者说，那占据着陈小玉皮囊的千年莲藕精，看着廉贞那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她心口处汩汩涌出的、璀璨而刺目的金色血液，他的声音空灵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寒渊：

　　“你最后的愿望，不就是想见文曲星一面吗？”他顿了顿，欣赏着廉贞眼中骤然放大的震惊与茫然，“可以啊。你临死之前这最后的愿望……现在就能实现。”

　　话音未落，一直静立在一旁，仿佛与这场悲剧毫无瓜葛的赵子阳，动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依旧是那副超越年龄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他走到廉贞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因痛苦而紊乱的呼吸，能看清她金色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与她记忆深处兄长一般无二，此刻却冰冷如霜的脸。

　　玉衡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发现？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那深藏在眼底、不易察觉的熟悉感……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化作最尖锐的嘲讽，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

　　“哥……哥哥？”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承载了她所有希望与执念的字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的祈求与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奢望。

　　回答她的，是赵子阳毫无波澜的眼神，以及……他缓缓抬起的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曾翻阅无数古籍，曾为她指出迷阵生路，此刻却凝聚着令人胆寒的力量与决绝。他没有使用任何仙法，没有借助任何武器，只是将手掌，精准地按在了她心口那处仍在流淌金色血液的匕首伤口上。

　　“呃啊——！”

　　比匕首刺入时更加剧烈、更加深沉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廉贞的全身！那不是单纯的物理破坏，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剥离与撕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冰冷的手穿透了皮肉，无视了骨骼的阻碍，直接握住了她胸腔内那颗剧烈跳动、承载着她千年修为与生命本源的心脏——她的星君之心！

　　赵子阳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正在做的，不过是摘取一枚成熟的果实。他手腕猛地发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剥离的闷响！

　　一颗依旧残留着微弱金光、形状却已开始黯淡、微微搏动着的星辰之心，被他硬生生从廉贞的胸腔中掏了出来！金色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个巨大的空洞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手，也染红了脚下荒芜的土地。

　　廉贞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颗心的离体而被瞬间抽空。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多的金色血液从唇角溢出。

　　赵子阳看着手中那颗逐渐失去光泽的心脏，仿佛完成了一件早已注定的仪式。他上前一步，用一种近乎怪诞的、带着告别意味的姿态，轻轻拥抱了一下廉贞那摇摇欲坠、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

　　然后，他松开了手，向后轻轻一推。

　　廉贞，这位北斗七星之一，曾执掌权威与幸福，桀骜不驯、挣扎千年的廉贞星君，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无声地向后瘫倒下去。

　　她没有坠落在地，而是在接触地面之前，身体便开始从边缘化作细碎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又如同浸了水的墨迹，迅速晕开、淡化。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是那张带着最终也无法释然的震惊与无边悲凉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燃烧，化作缕缕青烟，带着星辰最后的微光，如同水墨画上被水渍洇开的笔触，朦胧、梦幻，却又带着彻骨的悲怆，最终彻底消散在乱葬岗阴冷的空气中。

　　她这一生，如履薄冰，争强好胜，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脆弱的内里，渴望被爱却又不断推开所有靠近的温暖。她失去了友情（李小姐），错付了懵懂的情愫（陈小玉），最终，连寻找了千百年的、唯一的血缘羁绊，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亲手将她推入了毁灭的深渊。

　　直至最终消散，她连一句恨意，也未能留下。或许是来不及，或许……是那巨大的绝望与宿命的无力感，已然超越了个人的爱恨情仇。

　　廉贞消散的青烟还未完全散尽，那带着星辰余烬的微光仍在空中飘零，乱葬岗上的空气却已凝固成冰，死寂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呜……”浩南第一个打破了这死寂，他攥紧的拳头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泪混合着尘土糊了满脸，他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猛地冲到赵子阳面前，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妹妹啊！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挖了她的心？！你怎么下得去手！！”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的质问。

　　青娥也红了眼眶，她死死地盯着赵子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更多的是无法理解和深深的失望：“我们一路同行，历经生死！她满心满眼都是找你！哪怕在妖腹里挣扎，在记忆里痛苦沉沦，她都没有放弃过寻兄的念头！她找你找得那么苦……你明明知道她的执念，知道她唯一的愿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给她这样的结局？！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忍千百倍！”

　　就连一向沉稳的霍恒，此刻也面色铁青。他没有像浩南那样激动质问，但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周身悄然凝聚起的、不容忽视的淡金色仙力，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奉命守护这支队伍，却也看不惯这等颠覆人伦、手足相残的极端行径。若赵子阳（或者说，文曲星）给不出一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他不介意在此刻，为那刚刚消散的星辰，讨一个说法。

　　面对三人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愤怒与质问，赵子阳缓缓抬起头。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愧疚或动容，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没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浩南和青娥，然后目光落回自己掌心那颗已然彻底黯淡、不再跳动的心脏上。

　　“你们知道，”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殷商末年，封神旧事中，费仲与比干吗？”

　　这话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浩南和青娥瞬间怔住，满腔的愤怒仿佛被冻住。他们当然记得！廉贞在新华镇与李小姐相交时，曾偶然提起过这段源自民俗封神演义的星象对应——那谗言惑主、陷害忠良的费仲，对应的，正是北斗廉贞星；而那被挖去七窍玲珑心而死的亚相比干，对应的，则是文曲星！

　　“当年，”赵子阳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冰冷与决绝，“廉贞星（费仲）以谗言构陷，致使文曲星（比干）失心而死，忠魂蒙冤。这笔债，拖欠了太久太久。”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廉贞消散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滩尚未干涸的金色血迹，“如今，我不过是替文曲星，讨回当年的债罢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八个沉重的字眼：

　　“这不是手足相残，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八个字，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审判之锤，带着宿命的沉重与无情，狠狠砸在浩南和青娥的心上，将他们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解、所有的质问，都砸得粉碎！他们张着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从未想过，廉贞与赵子阳之间，除了兄妹血缘，竟还纠缠着如此深远、如此残酷的星象宿怨！原来从一开始，这场看似温情脉脉的“寻兄之路”，就不是什么感人的亲情团聚，而是一场早已在星图之上注定、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复仇”！廉贞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兄长的渴望，在这场冰冷残酷的宿命轮回里，竟成了最可笑、最可怜的祭品！

　　浩南张了张嘴，想大声反驳说那只是古老的传说，想质问凭什么要让今世的廉贞偿还前世的罪，可他看着赵子阳那双毫无感情、仿佛只是执行既定程序的眼睛，看着那滩刺目的金色血迹，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和巨大的无力感。青娥也垂下了原本紧握的手，眼中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与茫然——他们可以质问赵子阳的“无情”，可以痛斥陈小玉的“欺骗”，但他们如何能去反驳这场由星象、由上古神话所定义的、冰冷彻骨的“宿命债”？

　　霍恒周身凝聚的仙力，也在这一刻缓缓散去。他沉默地看着赵子阳，又看了看一旁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仿佛局外人的莲藕精，最终，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后者，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赵子阳有他的‘宿命旧债’，”霍恒的声音低沉而冷冽，“那你呢？陈小玉，或者说……不知名的莲藕精。你演了这么久的温情戏码，骗取了她的信任，甚至……让她对你动了心，最后却亲手将诛仙刃送入她的心脏。你就真的……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感情吗？那些海边的陪伴，那些看似真心的维护，全都是假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底最后的一丝疑惑和不甘。连刚刚完成“复仇”、面无表情的赵子阳，也微微侧目，看向陈小玉，似乎对这个答案，也存有一丝探究。

　　陈小玉（莲藕精）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沾着廉贞金色血液的手，指尖似乎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望向廉贞彻底消散、只剩一缕若有若无青烟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仿佛冰凌碎裂般的弧度。

　　“你们忘了，”他的声音空灵而漠然，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我是莲藕。”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一个他存在的根本法则：

　　“植物无心，亦无情。我从昆仑瑶池畔诞生灵智之日起，所承载的，便只有天界交付的职责与使命，从未有过，也不该有……凡俗众生那无用的七情六欲。”他的目光扫过霍恒、浩南、青娥，最终落回虚空，“之前的所有‘喜欢’、所有‘牵挂’、所有看似真挚的维护，不过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备、引她入局的必要戏码。戏终人散，当不得真。”

　　**莲藕无心，亦无情！**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击碎了浩南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与幻想。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青娥别过头，不忍再看眼前这残酷的一幕，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荒芜的土地上。霍恒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知道，此刻，再多的愤怒，再多的不甘，也换不回那颗消散的星辰，更改变不了这场由“宿命”与“无情”共同铸就的、彻头彻尾的悲剧结局。

　　赵子阳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彻底失去光泽、象征着一段恩怨了结的星君之心收好，转身，便要朝着乱葬岗外走去，身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陈小玉（莲藕精）也迈开了脚步，周身开始泛起微弱的灵光，显然是准备返回天界，复命领赏。

　　转瞬之间，这荒凉的乱葬岗上，便只剩下霍恒、青娥，以及蹲在地上痛哭失声的浩南。还有……廉贞消散后，遗留在那片焦黑土地上，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如同破碎星辰般的金色血迹，在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最后一点凄艳而刺目的光。

　　风，再次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与尘土，盘旋着，仿佛在为这场因“情”而起、因“算计”而继、最终因“宿命”与“无情”而彻底终结的悲剧，奏响一曲低沉而绝望的挽歌。

　　霍恒三人站在原地，如同三尊凝固的雕像，看着赵子阳和陈小玉（莲藕精）一前一后、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逐渐融入昏暗的暮色之中。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宏大而冰冷的三界规则与看似不可抗拒的宿命面前，凡人的愤怒、悲伤、不甘与质问，竟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力。

　　然而，在那无尽的悲凉与绝望深处，或许……也有一丝微弱的释然。

　　对于廉贞而言，她这一生，挣扎、抗争、追寻、迷失，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不被理解的孤寂，如履薄冰，最终失去了一切。但这最终的消散，这由她苦苦寻觅的兄长亲手带来的终结，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她不必再背负星君的职责，不必再陷入争竞的漩涡，不必再为得不到的爱与认可而痛苦煎熬。

　　或许，在某个超越了宿命与轮回的彼岸，在那水墨般朦胧的另一个世界，她真的能再次与那位温婉善良的李小姐相遇。她们可以抛开所有的身份与枷锁，只是作为玉衡与李小姐，在新华镇那个小小的院落里，过着她们曾经短暂拥有、却终究失去的，平淡而宁静的日常。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没有挖心之痛，只有温暖的炉火，清茶的余香，和彼此之间，那份简单而纯粹的牵挂。

　　这，或许是这场残酷悲剧中，唯一一丝，值得慰藉的、微弱的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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