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寒江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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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背靠着车厢壁,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车身随着崎岖的道路左右摇晃,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起这些天惊心动魄的经历,每一次回想他都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明鹤年的狠辣,也远远低估了明泓璋深不可测的城府。初入江湖的林无涯,怀揣着一腔热血与傲气,天真地以为凭借胆识和武功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他不仅险些命丧章婆婆之手,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明泓璋精心布局里的一枚棋子,虽然最终看似达成了目的,但这番险死还生的经历,无疑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这江湖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邃险恶。
更令他胸中憋闷的是,他不仅被推到了明泓璋棋盘上冲锋陷阵的卒子位置,如今还要肩负起解决寒江盟这块烫手山芋的重任,而少林惨案的调查却变得遥遥无期,想到这里,林无涯胸中便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对面那个自上车起就时不时发出低笑的年轻人,那人身材清瘦,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旧的黑布短打,双手有些粗糙,一张脸谈不上英俊,甚至有些普通,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黝黑,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新奇与兴奋。
他是明瀚瑜的儿子明砚舟。
明瀚瑜重返明家后,虽然放下了自己半生追求的武学,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对武道的执着,全部寄托在了儿子身上。然而,“明家人不习武”这条规矩不能明着打破,于是便想出了这个折中的法子——让林无涯带着明砚舟同行。此举既向林无涯表明了结盟的诚意,也借机让明砚舟在江湖中历练,打磨武艺。
“砚舟兄,”林无涯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一路行来,你到底在笑些什么?”
明砚舟正咧着嘴看着窗外一只掠过的飞鸟,闻言立刻收敛了笑容,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无涯兄见谅,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实在有些兴奋。”
“你可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林无涯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了几分,他需要确认这个看似单纯的人是否真的明白此行的凶险。
“知道!”明砚舟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换上一副极其郑重的表情,声音洪亮地回答,“你爹死了,我们去调查!”
“……”
这句听起来极像骂人的话,让林无涯瞬间噎住。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一路相处下来,林无涯很快便摸清了明砚舟的性子,此人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城府心机,满脑子装的都是拳脚功夫,一谈起武学眼睛便亮得惊人,叫他一声“武痴”,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从明砚舟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林无涯了解到他所练的剑法正是明瀚瑜耗尽心血自创的“明家剑法”,这套剑法博采众家之长,融汇了天下各派剑法之精髓,同时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招式,每一式都凝练着明瀚瑜多年游历四方,在与人搏杀中所悟出的实战心得,堪称一套去芜存菁的集大成之作,仅凭此剑法,明瀚瑜足以在武林中开宗立派。
林无涯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奇,天下武林奇才辈出,但像明瀚瑜这般不依赖师门传授,仅凭自身卓绝的天赋和对武道狂热的追求与探索,在生死磨砺中自创一脉的,纵观古今也仅此一人了。想到这样一位武道天才,最终却不得不为了家族放下手中剑,林无涯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惋惜。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近广陵城的地界,此地便是寒江盟总舵盘踞之地。
广陵城,扼守两江交汇之咽喉,是沟通南北贸易的命脉枢纽,更是天下漕运东出西进、北上南下的必经起点,其地理位置十分紧要,堪称水运之心脏。
天下水路纵横,商货往来如织,各地商贾为保货物通达,纷纷依托乡土结成船帮,然而当货船驶入他方水域,不仅需向当地官府缴纳税金,并接受盘查,更需向当地的船帮交纳“过路费”,以求行船顺畅,久而久之,这些分散的船帮深感互设壁垒之苦,遂萌生结盟之意。
于是,“寒江盟”这个一统四方水路的庞大同盟应运而生,盟内立下规矩,依据各船帮所在水域的物产丰瘠、航路险易、人力成本等差异,统一厘定货运的基准费用与跨境过路抽分标准,旨在消除混乱,建立秩序。
为保障成员利益,寒江盟有严格的区域保护:本地商户的货物必须交由本地船帮承运;严禁外地船帮越界抢揽生意。这一铁律,有效遏制了各地船帮为争夺货源而竞相压价,甚至大打出手的恶性竞争,维护了水运市场的相对稳定。
然而对未加盟地区,寒江盟则视若“外道”,这些地区的货船若想借道寒江盟控制的水域,常被苛以数倍的高额过路费,更甚者,常有来历不明的水贼神出鬼没,专挑“外道”商船下手劫掠,令商户损失惨重,苦不堪言。此等情势之下,当地船帮为求生存,最终只得被迫归附寒江盟。
寒江盟深知武力为立足之本,故广纳天下武林豪杰,组建精锐的护卫船队。商户若用自家船只运货,便可花费重金雇佣寒江盟的护卫船随行押运,凭借其强悍武力保商船平安。
经年累月的发展与扩张,寒江盟早已形成一套森严完备,运行高效的帮规体系与运作法则,其势力范围如蛛网般覆盖天下水道,网罗高手日益增多,声威日隆。时至今日,它已不仅仅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同盟,更成为了雄踞水路,威震江湖的第一大帮派,影响力渗透至水运、商贸乃至地方秩序的方方面面。
如此庞然大物,其内部权力的交织,自然暗流汹涌,从未停歇。
寒江盟盟主之位向来由各船帮共推,数十年前,因明家“天光锦”独得朝廷青睐,江南织造声名鹊起。一时间南北商贾订单纷至沓来,漕运需求激增,江南船帮借势崛起,一跃成为盟内势力最盛的船帮。作为江南船帮的舵主,苏沉麟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寒江盟的新一任盟主。
苏沉麟执掌寒江盟后,其势力空前扩张,不仅中原地区的水路尽在掌握,更将势力延伸到东南云贵地区及西北边塞,加之朝廷对其明里暗里的扶持,苏沉麟的盟主之位固若金汤。
直至大隋王朝轰然倾覆。
大雍铁骑以迅雷之势席卷江南,前朝藩王们尚未来得及集结力量,便被一一击破。
风云突变之际,寒江盟内部也骤然生变,盟主苏沉麟与妻子竟遭暗杀,横死非命!寒江盟顿时群龙无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恰逢江南局势动荡,人心惶惶,各地船帮舵主见权力真空,纷纷蠢蠢欲动,为争夺盟主之位内讧四起,曾经雄踞水路的庞然大物,一时间竟显露出分崩离析之势。
最终朝廷出面强力干预,才勉强稳住这岌岌可危的局面,在朝廷的授意与支持下,苏沉麟的结拜兄弟柳千帆被推举出来,接任了寒江盟盟主之位,暂时平息了这场内乱的风波。
然而经此一劫,寒江盟已是元气大伤,苏沉麟的儿子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下落成谜。更致命的是,许多地方船帮借此机会开始脱离寒江盟的掌控,谋求自立,曾经如日中天的寒江盟,其势力范围与影响力已被大幅削弱,雄风不再。
林无涯此行前来,已为寒江盟备下了一份“厚礼”,但在“送礼”之前,他决定先在广陵城内盘桓几日,探探虚实。
墨九将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前,三人先后下车,步入其中。
广陵城与姑苏城截然不同,这里少了喧嚣繁华,街巷间挤满行色匆匆的货商与码头工人,酒楼里的食客也大多沉默寡言,匆匆吃几口饭菜便起身离去。这座庞大的水运枢纽仿佛一架永不停歇的机器,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无暇他顾。
林无涯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点了几碟小菜一壶酒,三人落座后便旁若无人地攀谈起来,与周遭食客的匆忙形成了鲜明对比。
“九叔,”林无涯为墨九斟了一杯酒,低声问道,“此行您觉得有几分把握?”
墨九缓缓摇头,沉默不语,不知他是心中无底,还是不愿妄言。
一旁的明砚舟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无涯兄!在姑苏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信誓旦旦说此行必能谈妥,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没了把握?君子重信,怎能如此荒唐?”
林无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砚舟兄,世事难料,话不可尽信,就像我当初轻信了你伯父的话,结果被当作马前卒,差点在那间破屋子里送了性命。再比如你,明明自小习武,却偏偏起了个文绉绉的叫‘砚舟’,你看这世间之事,本就荒唐居多。”
“无涯兄,话不能这么说!我叫砚舟是因为……”明砚舟急忙辩解。
“好了,砚舟兄,”林无涯果断打断他,深知以明砚舟执拗的性子,若让他解释起名字来,怕是要说到天黑,“先吃饭,吃饱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林无涯并非想食言,相反,他深知取得明家的信任至关重要,若能成为明家的盟友,无异于有了一个坚实的后盾,往后许多事情都能得到明家的鼎力相助。
三人刚准备起身离开,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便已勒马停在了楼下,林无涯倚窗望去,只见那些人身着粗布短褂,裤脚沾满泥点,脸上带着江风常年吹拂留下的黝黑与沟壑,分明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工模样。
他轻叹一声,对身旁的墨九低语道:“九叔,你带砚舟兄按计划先行,我本想看看这广陵城的风景,如今只能提前去拜会寒江盟了。”
墨九默然颔首,枯瘦的手掌已搭上明砚舟的胳膊,不容分说便将他带离了座位。
“无涯兄!我们究竟要去哪里?你们一路神神秘秘,总该把计划告知于我啊!我虽初出茅庐,但说不定也能出些主意!”明砚舟被墨九半推着下楼,急切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林无涯置若罔闻,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窗外的阳光透过格栅,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明砚舟看似赤诚,但相识不过数日,人心隔肚皮,谨慎些总无大错。
他独自留在窗边,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陶制酒杯边缘,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街道——远处码头上隐约能看见力夫扛着沉重的麻袋,路上行人匆匆而过,街边小贩们在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水和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直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几个身影出现在二楼,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气质与身后那些粗犷的船工截然不同。
“阁下可是林家少帮主林无涯?”中年人拱手问道,声音十分平和。
“正是。”林无涯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响,他站起身,身形挺拔,“不必多言,我跟你们去寒江盟。”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越过了中年人,径直走向楼梯,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我骑哪匹马啊?”
青衫中年人显然没料到林无涯如此干脆利落,一时愣在原地。待他回过神来,林无涯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转角,他连忙快步追下:“林少主请随我来!最近漕运事务繁忙,府上人手多在船上,如有怠慢还请见谅。”
马车在城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座府邸前,林无涯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江湖大帮应有的气派门庭,府门显得有些局促,灰扑扑的石料门框,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紧闭着,门环是普通的黄铜兽首,门楣低矮,林无涯站在门前细细打量着。
青衫中年人悄然走到他身侧,手中那把边缘磨损的旧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多年前动乱时,一场大火几乎将总舵付之一炬,您今日所见,包括这扇门,都是后来重建的。”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低矮的门楣,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深意:“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朝不喜江湖门派过于张扬,我们便修得更合时宜些。”
林无涯这才仔细看向这人,此人面容普通,身形瘦削,除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和那把破旧折扇,扔进人堆里都毫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更将寒江盟与朝廷之间那层讳莫如深的关系直白地点破。
他意欲何为?
林无涯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截断了话头。
“在下姓江,船上兄弟都叫我‘江算盘’,”中年人微微一笑,拱手一礼,“我是这寒江盟总舵管事,今日奉盟主之命,特请林少主来总舵一聚,方才在下只是与少主随便聊上几句,没有什么目的,切莫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此人莫非有读心术不成!林无涯心中剧震,他方才所想,竟被此人分毫不差地预料并抢先道出!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简直匪夷所思。
林无涯不动声色,只向江算盘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迈步跟随他走进了府门。
这寒江盟,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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