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安洁莉娜爱看。

　　凛冬帝国的皇宫，安洁莉娜公主的祈祷室内，暖炉烧得正旺。

　　可公主的指尖却冰冷如雪。

　　她跪在由纯白晶石雕琢而成的神像前，神像的面容模糊，象征着至上真神那不可直视的“至高”概念。

　　“至高的主，您是秩序的化身，是血脉的荣光。”

　　安洁莉娜的声音虔诚，却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

　　“为何……为何要容忍那些污秽之物，玷污您在人间的圣名？”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在贵族沙龙里私下流传的画册。

　　至上真神被画成了长着兽耳的俏皮少女，被画成了身穿黑纱的堕落恶魔，甚至……被画成了懵懂无知的孩童，被一群面目狰狞的亡灵环绕。

　　荒唐！

　　渎神！

　　一股浩瀚、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如同万吨海水，轰然压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

　　是纯粹的，愤怒的意志。

　　【他们将我塑造成玩物。】

　　【他们将我的尊贵，化为欲望的调味品。】

　　【找到源头。】

　　【净化他们。】

　　安洁莉娜的身体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神明亲自赋予使命的狂喜与战栗。

　　“遵命，吾主！”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燃烧着圣战般的火焰。

　　“我必将为您找出那亵渎您的罪魁祸首，用他的鲜血，洗刷您的荣光！”

　　然而，狂热褪去后，是冰冷的现实。

　　伯爵府的丑闻之后，帝国高层风声鹤唳。

　　“至圣会”的成员们被盯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活动。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册早已被销毁，而那些新出现的，更加隐晦，更加“艺术化”的擦边球作品，则转入了更深的地下。

　　它们像见不得光的霉菌，在帝都的阴暗角落里疯狂滋生，只有最特定的渠道才能接触到。

　　安洁莉娜很清楚，她等不起了。

　　她不能指望那些已经被吓破胆的贵族。

　　她必须亲自下场。

　　……

　　维斯托维德，下城区，黑鸽子巷。

　　肮脏的积雪混合着泥水，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

　　一个披着厚重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快步走在狭窄的巷道里。

　　安洁莉娜强忍着胃部翻涌的不适感。

　　根据线报，巷子的尽头，有一个神秘的“艺术商人”，专门出售那些“最新款”的神明绘卷。

　　她走到巷尾，一个简陋的摊位出现在眼前。

　　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一盏在寒风中明灭不定的魂火灯。

　　摊位后，坐着一具骷髅。

　　它穿着破旧的黑袍，空洞的眼眶里，两点幽蓝的魂火静静燃烧，似乎对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毫无兴趣。

　　安洁莉娜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

　　“我……我听说，你这里有……特殊的艺术品。”

　　骷髅没有动，只是用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块木牌。

　　【艺术，只为虔诚者绽放。】

　　安洁莉娜皱起眉。

　　故弄玄虚。

　　她从袖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扔在桌上。

　　“够吗？”

　　骷髅终于有了反应。

　　它抬起头，那两点幽蓝的魂火，似乎在打量她。

　　一个慵懒、沙哑，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声音，直接在安洁莉娜的脑海中响起。

　　【金币？真是粗俗。】

　　【我的艺术，可不是用这种东西衡量的。】

　　是弥娅。

　　她透过梅林的骨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公主殿下，可能骷髅长得都一样原因，她并没有认出梅林。

　　安洁莉娜心头一凛。

　　精神传话？

　　是亡灵法师！

　　她强作镇定：“那你想要什么？”

　　【虔诚。】

　　弥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我需要看到你的虔诚。】

　　骷髅慢悠悠地从桌下抽出一本装订精美的画册，摊开。

　　画上，是一个穿着繁复宫廷长裙的至上真神。

　　她有着安洁莉娜的脸，却长着一对毛茸茸的，惹人怜爱的兔子耳朵，正局促不安地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逼到墙角。

　　轰！

　　安洁莉娜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这……这画的居然是她自己！

　　【怎么样？这幅‘公主的烦恼’，是不是很生动？】

　　弥娅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玩味。

　　【我很好奇，像您这样高贵纯洁的公主殿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也做过……这样的梦？】

　　“你……你胡说！”

　　安洁莉娜的声音因为羞愤而尖利。

　　【哦？】

　　弥娅轻笑起来。

　　【看来您不喜欢这个。】

　　骷髅的手指翻过一页。

　　这一次，画上的至上真神，变成了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御姐，眼角带着泪痣，正跪在地上，用一种屈辱又顺从的眼神仰视着画外之人。

　　【那这个呢？‘神仆的侍奉’。】

　　【很多人都喜欢这个调调，说是能感受到一种……征服神明的快感。】

　　安洁莉娜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具该死的骷髅，用最粗暴的方式反复践踏。

　　“够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开出你的条件！”

　　【条件？】

　　弥娅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

　　【很简单。】

　　骷髅抬起骨手，指向那本画册。

　　【从这里面，选出你最喜欢的一幅。】

　　【然后，用你那高贵的，属于皇室的嗓音，大声地，赞美它。】

　　【赞美它的构图，赞美它的色彩，赞美它所描绘的……神圣的场景。】

　　安洁莉娜的身体，僵住了。

　　她看着那具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那两点幽蓝的魂火，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让她……赞美这些渎神的画作？

　　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怎么？不愿意？】

　　弥娅的声音冷了下来。

　　【看来你的虔诚，也不过如此。】

　　【那就请回吧，我的艺术品，不卖给伪信徒。】

　　骷髅作势就要合上画册。

　　“等等！”

　　安洁莉娜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不能走。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一片决绝的屈辱。

　　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那副“公主的烦恼”。

　　因为那上面，至少画的是她自己。

　　她咬着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用刀子刮出来的。

　　“这……这幅画……构图……很大胆……”

　　“色彩……很……很鲜明……”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

　　【大声点。】

　　弥娅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听不见。】

　　安洁莉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说！这幅画！将神明的威严与少女的娇羞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之美！”

　　喊完这一句，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屈辱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很好。】

　　弥娅终于满意了。

　　骷髅将那本画册，推到了安洁莉娜面前。

　　【它现在是你的了，虔诚的公主殿下。】

　　安洁莉娜一把抓过画册，像是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就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黑鸽子巷的尽头，那具骷髅的下颚骨，发出了“咔吧咔吧”的轻响。

　　像是在压抑着，无比愉悦的笑声。

　　安洁莉娜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具一动不动的骷髅，下颚骨突然发出了几下清脆的“咔吧”声。

　　【主人，您看见了吗？】

　　弥娅慵懒的声音在梅耶尔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愉悦。

　　【那位公主殿下，一边念叨着渎神，身体却很诚实地因为羞耻而颤抖呢。】

　　【这种背德感，可比单纯的欲望美味多了。】

　　梅耶尔的意念平静地传来：【她会带人回来。】

　　【当然啦。】

　　弥娅的语调里满是期待。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总得有几条自以为是的鲨鱼咬钩才好玩嘛。】

　　【而且……】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的宠溺。

　　【阿涅莎也好久没吃到可口的点心了，总不能一直让她吃些没营养的魔兽吧？】

　　【这些满脑子都是所谓‘至高’的家伙，灵魂一定很‘纯净’，嚼起来应该嘎嘣脆。】

　　梅耶尔没有回应。

　　沉默，就是默许。

　　弥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梅林的骨架重新恢复了那副百无聊赖的姿态，空洞的眼眶静静“注视”着巷口，像一个尽职的渔夫，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寒风在黑鸽子巷里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污泥与碎纸。

　　不知过了多久。

　　巷口，出现了三道身影。

　　他们同样穿着遮掩身形的黑袍，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与这肮脏的巷道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混杂着傲慢与狂信徒特有洁癖的，凛然的“圣洁”。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纯金色的符文。

　　“圣域展开，隔绝内外。”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任何感情。

　　嗡。

　　一层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力场，瞬间笼罩了整条黑鸽子巷。

　　空气中的酸臭味被净化一空，连地上的泥水，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蒸发，变得干燥起来。

　　他们如同降临凡间的神只，审视着这片被他们“洁净”的领域。

　　最后，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巷尾那具骷髅身上。

　　“就是它。”

　　其中一个稍矮的男人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嫌恶。

　　“散播污秽的源头。”

　　为首的男人没有废话，他抬起手指，遥遥对准梅林。

　　指尖，一束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矛瞬间成型，散发出的威压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以至高之名，净化！”

　　光矛破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比任何雷鸣都更具毁灭性。

　　然而，就在光矛即将触碰到梅林颅骨的瞬间。

　　一只同样由白骨构成的，纤细的手掌，突兀地出现在光矛之前，轻轻地，握住了它。

　　那足以洞穿城墙的毁灭性能量，在这只骨掌中，如同温顺的宠物，连一丝波澜都没能泛起，便无声地消融，分解，最终化为纯粹的光粒子，逸散在空气中。

　　三个黑袍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

　　梅林，或者说弥娅，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两点幽蓝的魂火，在三个黑袍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慵懒的审视。

　　【我还以为会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弥娅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结果，就只有你们三个连五阶都没有摸到的伪信徒吗？】

　　为首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在说什么疯话！”

　　“亵渎神明的亡灵，准备接受最终的审判！”

　　他双手合十，更加磅礴的圣光从他体内爆发，在他身后，隐约构成了一对巨大的，由光辉组成的羽翼。

　　【审判？】

　　弥娅轻笑起来，那笑声直接在他们灵魂深处回响，带着令人心悸的癫狂。

　　【就凭你们？】

　　【你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信仰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骷髅慢悠悠地站起身。

　　在它身后，那片由圣域构成的金色背景，开始被另一种力量侵蚀。

　　黑暗。

　　不是光线被遮蔽的黑暗。

　　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从虚无中蔓延开的，纯粹的“无”。

　　一个娇小的，看不清面容的蛛影，在梅林那巨大的影子里一闪而过。

　　为首的男人心头警铃大作，他感觉到了某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

　　“动手！用‘圣言’彻底净化它！”

　　他发出怒吼，不再有任何保留。

　　三名黑袍人同时开始吟唱，古老而威严的音节在被封锁的巷道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圣洁又有邪意的力量，化为金色的锁链，要将那具骷髅彻底碾碎。

　　【真吵。】

　　弥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咏唱。

　　【阿涅莎，开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世界，安静了。

　　那三个正在吟唱的黑袍人，动作猛地僵住。

　　他们脸上的狂热与愤怒，凝固成了一个无比惊恐的表情。

　　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蛛丝，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住了他们的四肢，他们的脖颈，甚至钻进了他们的口鼻。

　　他们引以为傲的圣光护盾，在这蛛丝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为首的男人拼尽全力，想要调动体内的圣光，却绝望地发现，那些蛛丝正在疯狂地汲取他的力量，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他低头。

　　看见一个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少女，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

　　少女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面无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倒映着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就是阿涅莎。

　　阿涅莎张开小嘴，对着男人的脖颈，轻轻咬了下去。

　　没有鲜血。

　　男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

　　他身上那件华美的黑袍，连同他那颗狂信徒的心，都在短短数秒内，化作了飞灰。

　　另外两名黑袍人，目睹了这无法理解的一幕，精神彻底崩溃。

　　他们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阿涅莎解决了她的“主食”，歪了歪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她看向剩下的两个“点心”，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

　　巷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仿佛那三个不可一世的至圣会成员，从未出现过。

　　阿涅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梅林身旁，她伸出小手，掌心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菱形晶体。

　　那是为首那个男人一身力量与灵魂的精华。

　　她将这份战利品，恭敬地，递到了“主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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