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聋子听戏，才是热闹

　　红月的心，随着共命环那一下下微弱却灼热的悸动，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感应，穿过层层暗卫，最终在文渊阁最深处的地底密室中，找到了那个本该在府邸养伤的男人。

　　密室里没有一丝风，只有一座半人高的铜炉，炉中跳跃着猩红的火焰，将顾长青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正将一卷卷誊抄好的《新政十策》手稿，一页页、一丝不苟地送入火中。

　　纸张触火，瞬间化作飞灰，可诡异的是，这些灰烬并未落下，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文火之力托起，凝成一只只漆黑的引鸦，扑扇着翅膀，悄无声息地穿透地底的穹顶，飞向遥远的北方。

　　红月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她看得分明，每一次引鸦的形成，顾长青眉心那点代表命火的朱砂痣便会黯淡一分。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怒不可遏地一掌掴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晃。

　　“顾长青！你疯了？这是沈小砚的心血，更是你自己的命火！你要把它全烧出去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页纸也送入了炉中，看着最后一只文火引鸦腾空而去，这才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楚天河的天机算术，冠绝天下，但他靠的是什么？是‘静’。天下越静，万物越按部就班，他的命盘就越清晰。可一旦天下皆喧，众生鼎沸，他的命盘，就成了聋子听戏，除了杂音，什么也听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文火种投放成功——北境三城，民怨沸腾，已出现聚众诵读新政条文的暴动事件！】

　　同一时刻，京城，文道祖庙。

　　大儒裴元贞身着素衣，长跪于文道祖师像前，身前摆着一桶火油。

　　他双目赤红，满是血丝，神情悲怆而决绝。

　　他要以自焚谢罪，为自己之前阻挠新政，维护庙堂旧规的“过错”画上句号。

　　就在他颤抖着手伸向火折子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入空无一人的大殿。

　　那是跟了他一辈子的绝命诗仆，此刻却面冷如冰，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老大人，你护的是高高在上的庙堂清誉，还是想堵住天下万民的喉舌？”

　　不等裴元贞回答，老仆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腰背，用尽毕生力气，高声诵读起早已被列为禁书的《谏死书》：“……君以言罪我，我以死谏君！然声可绝，意难灭；身可灭，道长存！”

　　那声音，苍凉、悲壮，犹如利刃划破丝绸，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

　　话音落下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供奉在祖师像旁，用以禁锢言论、震慑文胆的“禁言碑”竟应声而裂，碎成无数石块！

　　碑尘弥漫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碎裂的石块粉尘在地上缓缓蠕动，竟自发地重新拼凑，最终汇成了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民声不可断”！

　　裴元贞浑身剧震，怔怔地看着那五个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稚嫩的脚步声，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冲了进来，他们手中高举着一张张用血写成的条文，用尽全身力气，齐声朗诵：“……开民智，行新法，寒门亦有出头日！”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固守多年的信念。

　　裴元贞双膝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他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声痛哭：“我……我才是那个被蒙蔽的人啊！”

　　城南，夜读坛。

　　顾长青以三百面巨大的铜锣为基，召集了城中所有愿火织妖与他释放的文火引鸦，布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回音阵”。

　　百姓们自发前来，不分昼夜，轮流登上高台，对着阵眼高声诵读那句最简单，也最富力量的口号：“寒门星火起！”

　　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但千人、万人的声音，经过三百面铜锣的共振与阵法的折射，竟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音刃，撕裂夜空，跨越千山万水，直刺遥远北方的“静语奴”耳窍！

　　当夜，北境七座重镇，所有负责监察民声、镇压异议的静语奴，在同一时刻集体癫狂。

　　他们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耳朵，直到血肉模糊，然后用头颅猛烈撞击墙壁，口中却颠三倒四地喃喃着同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只痛忆鸦穿过混乱，衔回了一片被撕下的残耳。

　　顾长青接过，只见那小小的耳廓内侧，竟用秘法刻满了蝇头小字，血迹浸染下，一行字迹分外清晰：【静语奴非人，乃命网傀儡】。

　　不等他细思，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民心碑媪，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将一块烧得焦黑的石片塞入他手中。

　　“他们反应过来了，开始吃声了。”

　　石片入手温热，一幕幻象瞬间涌入顾长青的脑海：云雾缭绕的天机阁深处，楚天河面无表情地看着座下弟子炼制一种通体透明的“吞音蛊”。

　　那些蛊虫被投放到北境，竟以百姓的诵读声为食，每吞噬一道声音，蛊虫便壮大一分，而它们产生的能量，则通过无形的丝线，源源不断地反哺着那张笼罩天地的“命网”。

　　“以众生之声，筑天道之笼，好一个楚天河。”顾长青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他冷笑着取出一直带在身边的批注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写下了一行狂傲霸道的字迹：“你说万籁俱寂才是天道——可我偏要万口齐鸣！”

　　写罢，他将这一页血书猛地撕下，掷入回音阵的阵眼铜炉之中！

　　轰！

　　文火暴涨，化作冲天火柱。

　　三百面铜锣仿佛受到了感召，无风自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音浪不再是无形之刃，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如惊涛骇浪，瞬间席卷而出，斩断了千里之外，三座用以投放吞音蛊的静语高塔！

　　天机阁顶，楚天河负手而立。

　　他身前的青铜命盘上，代表“静语奴”的数百个光点，在短短一刻钟内，接连熄灭了七成。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容，轻声叹道：“他竟真的用声音……凿穿了我的天网。”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脆响，坚不可摧的命盘中央，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是从南方大地升腾而起的亿万诵读声波，凝聚成一点，穿透了层层天机屏障，直击命网核心！

　　楚天河眉头微蹙，抬手欲掐算推演，却骇然发现，指尖的因果线一片混乱。

　　那亿万道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意念交织在一起，竟在他的推演世界里，形成了一座庞大无比的“语言迷宫”，将他的天机术死死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一个猩红的提示框在他眼前的虚空中猛然弹出：【警告！

　　命网主节点遭受未知规则的认知干扰——稳定协议崩溃倒计时：两日！】

　　京城，顾长青独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夜风猎猎，将他宽大的衣袍吹得翻飞作响。

　　他微微侧耳，仿佛能听到风中夹杂着的，从遥远北境断断续续传来的诵读声。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低声自语：“聋子听戏……才叫热闹。”

　　红月来到他身边，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眼中满是担忧：“楚天河的命网已经开始反噬，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顾长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万家灯火，投向了京城正中心，那座最高、最古老的建筑——钟楼。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谋划：“万民之声是世间最锋利的剑，但再锋利的剑，也需要一个足以承载其力量的剑柄，一个能让它发出真正雷鸣的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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