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归途与荆棘

　　蓝色光辉的余韵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收敛于那稳定旋转的“起源之井”深处。地下空间恢复了亘古的宁静，只有冰晶细微的生长声和能量流动的低鸣，诉说着刚刚平息的风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新，仿佛连最细微的尘埃都被净化。

　　李探长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内残留的刺痛和寒意被一股温和的暖意取代。他环顾四周，幸存的队员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震撼。卡姆兰及其“清道夫”已不见踪影，只在之前他站立的地方，残留着一小片正在缓慢蒸发的、带着奇异光泽的苍白灰烬。

　　“清点人数！检查伤员！”李探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作为现场指挥官，他必须立刻接管局面。

　　很快，结果出来了。勘探队损失了四名队员，两人重伤，其余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轻伤。相比几乎全军覆没的“清道夫”，他们已算幸运。

　　“指挥官，苏女士昏迷，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一名医护兵报告道。苏晚被小心地安置在一个担架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李探长走到担架旁，看着这个一度被他视为“关键资产”，却在最后关头以决绝姿态扭转局势的女子，眼神复杂。她不再是简单的“资产”或“棋子”，而是一个用行动赢得了所有人尊敬的战士。尽管这尊敬，带着沉甸甸的代价——他们失去了“潘多拉”。

　　“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她的安全。”李探长沉声道，这是命令，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承诺意味。

　　“指挥官，我们与Ark-03的通讯…依旧完全中断。”通讯兵尝试了所有备用频道，结果依旧令人失望，“能量干扰层似乎并未因‘井’的稳定而完全消失，只是性质发生了变化，更加…厚重和平静了。”

　　这意味着他们依然是一支孤军，无法向后方求援，也无法得知傅斯年强行启动“朗基努斯”之后Ark-03的状况。

　　“收拾装备，收集所有有价值的数据样本，特别是卡姆兰留下的痕迹和那些守卫雕像的碎片。”李探长迅速下令，“一小时后，我们撤离，返回地表营地。此地不宜久留。”

　　他隐隐有种预感，“起源之井”的修复，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能量中心。

　　队员们强忍着疲惫和伤痛，开始执行命令。效率很高，一小时后，队伍带着伤员和收集到的少量样本，沿着来时的石阶，开始向上撤离。

　　回程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虽然那些冰封守卫没有再被激活，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并未完全散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沉重而肃穆。当他们终于走出冰裂隙，重新感受到格陵兰地表那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雪沫时，竟有种重返人间的恍惚感。

　　然而，地表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们建立的临时营地几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摧毁大半，留守的几名队员正在艰难地加固设施，脸上写满了焦虑。

　　“指挥官！你们终于出来了！”留守的副官看到他们，几乎是扑了过来，“三个小时前，地磁剧烈扰动，引发了超强暴风雪和冰震！我们差点全军覆没！通讯彻底瘫痪，连定期状态码都发不出去了！”

　　李探长的心沉了下去。这显然是“朗基努斯”那一击和“起源之井”修复共同引发的后果。他们不仅与Ark-03失联，甚至可能被彻底困在这片冰原上。

　　“运输机情况如何？”

　　“受损严重！引擎结冰，导航系统完全失灵，短时间内不可能起飞！”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们失去了快速撤离的工具，暴露在格陵兰极端的环境下，补给有限，伤员需要救治。

　　“启动应急预案！”李探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营地为核心，建立长期生存据点！优先修复通讯，哪怕只能发送最微弱的求救信号！医护组，全力救治伤员，特别是苏晚！”

　　在求生本能和军人职责的驱动下，残存的勘探队再次行动起来。他们在暴风雪的间歇，利用一切可用材料加固营地，挖掘雪洞，分配仅剩的物资。希望渺茫，但没有人放弃。

　　---

　　Ark-03主控中心。

　　与格陵兰冰原的绝望挣扎相比，Ark-03内部弥漫着另一种压抑——一种源于系统自身崩溃边缘的死寂。

　　“朗基努斯之枪”的强行启动和骤然中断，如同一次对星球能量脉络的粗暴穿刺，引发了剧烈的反噬。主控中心内，超过三分之一的屏幕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或干脆陷入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烧焦的糊味和能量过载的臭氧气息。工作人员奔走忙碌，试图稳定核心系统，但效果甚微。

　　而在核心隔离区内，情况更为诡异。

　　傅斯年依旧站在能量核心前，但姿势僵硬，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眼中的数据流不再狂乱，而是变得极其缓慢、粘稠，时而停滞，时而跳跃，仿佛在运行着某种极其复杂且充满矛盾的底层指令。

　　“系统自检报告：核心协议完整性73.2%，存在多处逻辑断裂。‘执剑人’人格模块稳定性：未知（无法评估）。情感抑制协议：部分失效。”

　　“检测到高优先级冗余数据包持续占用处理资源，内容涉及目标‘苏晚’…”

　　“警告：与格陵兰勘探队所有联系中断。‘起源之井’能量信号趋于稳定，但性质未知。‘潘多拉’信号消失。”

　　“‘盖亚之噬’苏醒度：91.4%（受地脉扰动影响，增长速度暂时减缓）。”

　　冰冷的电子音一条条汇报着，但傅斯年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的意识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一方是根植于他存在的、绝对的理性与“文明存续”的最高协议。它们如同冰冷的钢铁架构，支撑着“执剑人”的职责，不断试图修复因他擅自行动而造成的系统损伤，并重新计算在失去“潘多拉”和与格陵兰失联后的“文明存续概率”。

　　另一方，是那股因苏晚濒死而引爆的、无法归类、无法量化的“冗余数据流”。它没有具体的记忆画面（因为他们本就没有温暖的过去），没有情感标签，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存在性断言”——那个名为苏晚的变量，不能消失。

　　这种断言，不断地冲击着理性的架构，试图修改底层代码，将“苏晚生存”的权重强行提升到与“文明存续”近乎平行的位置。

　　“…逻辑错误…个体价值无法超越集体…”

　　“…断言成立…该变量是存续关键…权重修正…”

　　“…错误！修正无效！协议冲突！”

　　“…重复断言…该变量…不能消失…”

　　这种内在的拉锯战，让他对外界的反应变得迟钝、矛盾。他收到了格陵兰失联、苏晚生命体征微弱、“潘多拉”消失等一系列关键信息，理性部分立刻开始分析利弊，计算最优应对方案，但那个“断言”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阻碍着任何可能“放弃”或“降低苏晚优先级”的指令输出。

　　他僵立在原地，如同一个卡死的精密仪器。

　　“守墓人”的身影出现在隔离区外，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的傅斯年，眉头紧锁。他感受到了傅斯年状态的极不稳定，也清楚“朗基努斯”的强行启动带来的后果。

　　“能强行接管主控权限吗？”他低声询问身边的技术主管。

　　“风险极高，‘执剑人’协议与核心能源炉深度绑定，强制剥离可能导致Ark-03整体能源崩溃，甚至可能触发他的终极防御协议…”技术主管额头冒汗，“而且，我们不确定他现在到底是‘傅斯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守墓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优先稳定Ark-03自身系统。格陵兰那边…只能相信李昂的能力了。”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层，看到那片被冰雪覆盖的绝地，“希望那孩子…能撑过去。”

　　---

　　格陵兰冰原，临时营地。

　　三天过去了。

　　暴风雪终于有了一丝减弱的迹象，但严寒和物资短缺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食物和能源在精打细算下，也最多只能再支撑一周。两名重伤员因得不到有效治疗，情况持续恶化。绝望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

　　苏晚在昏迷中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大多是“平衡…井…”，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紧手指，仿佛在寻找那块已经消失的金属方块。她的生命体征依旧微弱，但顽强地维持着。

　　李探长站在营地边缘，看着白茫茫的天地，眉头紧锁。他尝试了所有方法，甚至冒险派出一支小队试图徒步前往预定的备用汇合点，但猛烈的风雪和复杂的地形让他们寸步难行，只能退回。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环境设备的队员突然发出了惊呼：“指挥官！快来看！能量读数…有变化！”

　　李探长立刻冲进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只见环境监测仪的屏幕上，代表地脉能量辐射的曲线，正在发生一种奇异的、有规律的波动。这种波动并非紊乱，反而像是一种…有序的引导？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营地外围，那些被厚重冰雪覆盖的地方，竟然开始钻出一簇簇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半透明的菌类植物！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形成了一条蜿蜒的、指向某个特定方向的发光路径！

　　“这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自然的一幕。

　　苏晚所在的帐篷内，医护兵也跑了出来，激动地报告：“指挥官！苏女士刚才动了一下！她的生命体征…好像在缓慢回升！”

　　李探长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他走到那条发光的菌类路径旁，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些菌类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之前“起源之井”修复时荡漾开的蓝色光辉同源，温和而充满生机。

　　是“井”的力量？它在…指引他们？

　　是福是祸？跟不跟？

　　李探长看着身后疲惫不堪、面带绝望的队员们，又看了看苏晚所在的方向。留下，是坐以待毙。跟着这未知的指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没有犹豫太久。

　　“收拾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和设备，轻装简行！”李探长站起身，声音坚定，指向那条发光的路径，“我们跟着它走！”

　　绝境之中，这来自星球本源的神秘指引，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队伍再次启程，踏上这条由发光菌类铺就的、通往未知的“归途”。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头顶极高的云层之上，数个模糊的、带有“清道夫”标记的小型侦察单位，正悄无声息地掠过，冰冷的传感器牢牢锁定着下方雪地上那支渺小却顽强的队伍，以及那条醒目的发光路径。

　　卡姆兰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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