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光

　　被推搡的触感犹在胸前残留，带着恶意的嘲弄和物理上的微痛。

　　玄煞再次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每一个动作都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遭受欺凌的十五岁少年。

　　他拿着包着陶片的布包走回屋内，关上那扇并不能提供多少安全感的简陋木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暂时隔绝。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皆粗糙冰冷。

　　他坐到冰冷的石床上，并未立刻开始今日例行的“伪装修炼”。

　　方才那一推，恶仆灌注的微弱魔气虽被他的巧妙卸力化解大半，但仍有一丝阴冷的异种能量侵入经脉，与他体内本就稀薄的源初之气发生了细微冲突。

　　这点冲突不足以造成实质损伤，却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隐痛，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体质本身的排异恶心感。

　　他需要调息，引导那丝源初之气抚平这细微的创伤。

　　然而，今日的调息却格外艰难。肉体的不适勾连着深藏的记忆，那场维度撕裂的痛苦、重生后的无助、十五年来日复一日的歧视与轻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沉滓泛起，试图冲击他坚冰般的意志壁垒。

　　他紧守心神，全力运转《万象归一诀》的雏形，试图将意识完全沉入体内，专注于那丝能量的引导。

　　意识在下沉，不断下沉。

　　穿过肉体的痛楚，穿过情绪的波澜，向着意识最核心、最寂静的深处坠去。

　　那里是绝对的黑暗，是思维都无法触及的绝对虚无领域，是“凌玄”与“玄煞”意识融合后最深沉的基底。

　　往常，这里空无一物，只有绝对的静。

　　但今天，就在他因为外界的刺激和内省的极致专注而无限接近这片意识基底时——

　　一点光。

　　极其微弱，比风中残烛还要渺小，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它确实存在着。

　　在那绝对的黑暗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玄煞的整个意识瞬间凝固了。

　　那是什么？

　　幻觉？

　　因为痛苦和压力产生的精神错觉？

　　不。

　　他的意志经过最严格的科学训练和战场洗礼，不可能产生如此具象化的幻觉。

　　他凝聚起全部的精神意念，如同操控最高精度的探测卫星，小心翼翼地向那点微光“看”去。

　　光点极其微小，结构却复杂得难以形容。

　　它并非这个魔界常见的任何一种能量光华，非魔气的幽暗，非灵气的清冽，也非妖气的诡艳。

　　它是一种更纯粹、更本质、更接近于……信息本身的存在形式？

　　它散发着一种极其熟悉的波动。

　　是那场高维实验的能量余晖？

　　是“源点”水晶的残留印记？

　　还是……他意识穿越维度时携带而来的、属于原本宇宙的某种法则碎片？

　　无数猜想在他思维核心中瞬间爆发又平息。

　　无论它是什么，它是真实的！

　　是存在于他意识之内的、超越这个魔界规则的某种“变量”！

　　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预期和掌控，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悸动。

　　那点星光似乎感受到了他强烈意念的注视，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从那光点中传来。

　　玄煞感觉到，自己那经过十五年锻炼、远比同龄魔族强大坚韧的精神力，正被那光点缓缓地汲取。

　　轻微的眩晕感传来。

　　但他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将更多的精神意念投入其中。

　　如同久旱的沙漠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即便可能是幻觉，他也甘愿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追逐。

　　投入！

　　再投入！

　　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被那深藏的意识星光贪婪吸收。

　　那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丝，稳定了一丝。

　　同时，一种奇异的联系开始建立。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极其纤细的线，连接了他的核心意识与那点星光。

　　通过这根“线”，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秩序感。

　　与这个魔界混乱、暴戾、弱肉强食的法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基于数学和逻辑构建的秩序。

　　是了！

　　是这种气息！

　　属于科技，属于文明，属于他来的的那个世界！

　　凌玄的灵魂在这一刻剧烈震颤。

　　他不再犹豫，不顾那逐渐加剧的精神疲惫感，疯狂地将意念投向那点星光，试图更清晰地感知它，沟通它，唤醒它！

　　更多的精神力被汲取。

　　那星光越来越亮，结构也越来越清晰。它逐渐稳定下来，不再闪烁，化作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精密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立体符号。

　　它不断旋转、变幻，蕴含着无穷的奥秘，仿佛是某个至高文明凝练的徽记，又像是多元宇宙的一个坐标点。

　　玄煞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快要被抽干，强烈的虚弱感袭来。

　　就在他即将无法维持这种联系时——

　　那旋转的复杂符号，骤然停止了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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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的形态固定了下来。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却又感到无比熟悉的符号。

　　它由无数更细微的几何结构和光路构成，冰冷、简洁、完美，散发着纯粹的理性光辉。

　　下一刻，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波动，顺着那根连接着他意识与符号的无形之“线”，反馈了回来。

　　波动很弱，断断续续，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照亮了他意识的黑暗。

　　那不是语言，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段最基础、最原始的二进制代码，或者量子信号。

　　但凌玄瞬间就理解了其含义。

　　那是……询问？或者说……链接请求？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机械式的……

　　玄煞的意识几乎停止了运转。

　　巨大的、足以掀翻一切理智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星云爆炸般在他灵魂深处冲击开来！

　　但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将这滔天巨浪强行压下。

　　冷静！必须冷静！

　　他尝试着，用最纯粹的意念，将自己的一缕思维包裹着同样的“回应”意图，沿着那无形的连接，投向那稳定下来的星光符号。

　　【 响应 。】

　　意念送出。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星光符号微微一亮。

　　紧接着，一段更加清晰、虽然依旧微弱断续的反馈波动传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最基础的信号，而是开始尝试构建某种……交互界面？

　　玄煞“看”到，那星光符号周围，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微的光点，如同星辰环绕。

　　它们彼此连接，构成模糊的、不断闪烁的框架。

　　框架之中，极其淡薄的光线开始勾勒出他无法理解的进度条、数据流、以及状态标识……它们扭曲、闪烁，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同时，那股反馈波动开始变得有序，试图组合成他能够理解的信息。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意念碎片，直接映入了他的意识核心：

　　【…识别的…主体…】

　　【…高维…特征…】

　　【…绑定…】

　　【…能量…严重不足…】

　　【…规则…解析…困难…】

　　【…尝试…启动…】

　　每一个碎片化的信息，都让玄煞的心脏（灵魂层面的）剧烈跳动一下。

　　他的猜测没有错！

　　这星光，是他来自高等文明的遗产！

　　是与他一同穿越维度的某个“东西”！

　　它似乎因为能量耗尽或者规则冲突，一直沉寂在他意识最深处，直到今日，因为他精神力的主动灌注和强烈的意念呼唤，才被勉强激活！

　　它正在尝试启动！

　　尝试与他建立完整的链接！

　　玄煞压下几乎要沸腾的情绪，不顾精神力的急剧消耗，全力维持着这种脆弱的连接，并不断地向那星光符号传递着“肯定”、“继续”、“需要链接”的意念。

　　那星光符号的光芒明灭不定，周围的数据框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启动过程似乎异常艰难。

　　最终，所有的光芒和数据框架都骤然收缩，凝聚回那一个复杂的符号本身。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非男非女、冰冷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仿佛从无穷遥远的维度之外传来，又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最深处：

　　【 渊… 】

　　【 正在…为您…服务… 】

　　声音戛然而止。

　　那星光符号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无形的连接断裂。

　　玄煞感觉大脑一阵刺痛，精神力消耗过度带来的强烈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石床上栽倒。

　　他勉强支撑住自己，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屋内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发现只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但玄煞知道，不是。

　　意识最深处的那个点，虽然再次陷入了沉寂，但它存在过！它回应了！

　　那个名字……

　　“渊”。

　　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喜悦和掌控感。

　　十五年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魔渊里，他终于……

　　抓住了第一缕，属于他自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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