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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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宅东厢房的冰鉴冒着丝丝凉气,混着奶香和晒干的金银草药味。

  杏儿在紫檀木摇篮里蹬着小腿,悬在眼前的布老虎随摇篮晃动打转。

  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去抓,虎尾穗子扫过掌心时,她笑出声,露出粉嫩的牙床。

  隔榻上,林儿趴在苏怡膝头,脖颈已能撑起圆脑袋。

  黑葡萄似的眼珠追着摇篮方向转,忽见姐姐脚腕系的小银铃晃动,他张嘴流下亮晶晶的口水。

  苏怡正缝制新肚兜,针尖被口水反光晃了下,笑骂:这小子,比你姐还馋。

  张勤搁下看了一半的《齐民要术》,见林儿试图抬头看窗外麻雀,脖颈却软软塌回榻上。

  他取过软枕垫在儿子胸下:来,阿爹帮你练脖颈。

  林儿吭哧用力,脑袋抬起片刻又栽进枕里,急得小手乱抓。

  杏儿听见动静,翻身扒着摇篮边试图张望,布老虎地掉在她脸上。

  两个小冤家。苏怡放下针线,扶正女儿的身子。

  杏儿却抓住母亲垂下的发丝往嘴里送,糊了满嘴头油味。

  张勤忙用银铃引开注意,铃声清脆,林儿忽地抬头循声望去,竟稳当撑住三息时间。

  窗外石榴树影渐短。

  苏怡刚解开林儿的尿不湿,婴儿粉嫩的腿突然蹬起,脚趾勾住了襁褓边角。

  这小祖宗,劲头倒足!她手忙脚乱按住乱扭的小身子,布巾上已沾了点点湿痕。

  张勤放下竹简,接过尿不湿垫在儿子臀下。

  林儿竟乖巧地蜷着脚丫,任父亲擦拭。

  还是小子省心。他话音未落,摇篮里突然传来的叫声。

  杏儿抓着布老虎的尾巴往嘴里塞,虎头糊满了亮晶晶的口水。

  长牙了,逮什么都啃。

  苏怡取软帕轻拭女儿下巴,杏儿却咬住帕角不放。

  张勤从冰鉴取来梨木磨牙棒,棒身还凝着水珠。

  女婴抓住就往牙龈上蹭,发出满足的声。

  忽然磨牙棒脱手滚落,杏儿的视线跟着木棒移动,小脑袋竟抬起了半寸。

  张勤起身时衣带被杏儿抓住。

  杏儿用刚萌的牙尖啃着锦缎纹路,留下道湿痕。

  小禾,取镜子来。他对着书房方向唤道,顺手将磨牙棒重新塞进女儿手心。

  当铜镜反射的日影在墙上晃动时,林儿努力仰头追着光斑看。

  苏怡扶住儿子软绵绵的后颈,轻笑道:一个啃遍天下,一个见光就追。

  磨牙棒的梨木清香与尿不湿皂角味交织,恰似这寻常的烟火人间。

  书房西窗的日影渐渐出现在青砖地上。

  周小虎捧着《千字文》边走边念,

  “先生说凡事不但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他手指点着宇宙洪荒四字,眉头皱成疙瘩。

  韩其的临帖纸上,字工整如刻版,而韩芸的纸角却冒出一丛墨绘的野菊。

  师叔,是何物?周小虎向张勤问出疑虑许久的问题。

  张勤取过案头铜镜,将午后的日光反射到北墙。

  光斑掠过韩其未干的墨字,在二字上停留。

  看这光走的路径,从窗到墙是为宇。

  光点继续西移,从此刻到日落是为宙。

  韩芸突然打翻水盂,清水在青砖上漫开。

  张勤投进石子,涟漪触到韩其的布鞋尖。

  水纹从石子处扩散,似天地初开时的气象。

  他引孩子们蹲下观察,最外圈的波纹,已到门边砚台处。

  周小虎用指尖蘸水,在砖面画圈:若宇宙如涟漪,可有尽头?

  张勤执他手指向窗外:你看院中枣树,春华秋实为一宙;再看树影长短变化,又是一宇。

  忽见韩芸偷偷用湿指描摹水痕,他取过她的废纸,这水纹图,倒可作《山海经》注脚。

  暮鼓隐隐传来时,光斑已移至《千字文》辰宿列张句上。

  三个孩子的脑袋挤在水渍旁,看最后一道涟漪消失在砖缝里。

  窗外,杏儿突然啼哭,原是啃腻了磨牙棒,而那道游移的光斑,正悄悄爬上摇篮的藤条。

  书房西窗剪影逐渐拉长。

  韩其突然指着窗台陶盆叫起来:茉莉耷拉头了!

  只见瓦盆里那株茉莉的嫩叶卷了边,泥土干出龟裂细纹。

  张勤抽过案头练字的宣纸,对折两次覆在花盆上。

  纸影投在叶片上,韩芸伸手摸纸背:呀!热乎变温凉了。

  周小虎趴近观察缝隙里的光斑:日头透过纸,倒像晨光。

  这便是云遮日的理。张勤引孩子们看纸上纤维。

  宣纸细孔透光却散热,似薄云蔽日。

  他取玻璃镜反射光斑照纸面,纸上现出游移的光点,看,纵有云层,日光仍在动。

  里屋突然爆出啼哭。

  杏儿翻身时胳膊压在了布老虎下,小脸憋得通红。

  苏怡搁下绣绷,连人带虎抱起来轻拍:乖囡,阿娘在呢。婴儿闻到乳香,哭声渐弱成抽噎。

  外间三个孩子挤在花盆前。

  韩其发现纸缘卷起处漏进强光,忙用砚台压平。

  周小虎蘸水在纸上画云形,水渍晕开处光斑更柔和。

  忽闻里屋杏儿破涕为笑,苏怡抱着她走到书房门边,女婴正伸手抓空中浮尘。

  暮色渐沉时,茉莉叶已舒展。

  孩子们发现宣纸被晒出焦黄边,韩芸小心揭下收作书签。

  而里屋榻上,杏儿正攥着苏怡的衣带酣睡,睫毛还沾着泪珠,映着窗纸透进的最后一点暖光。

  张宅书房点起三盏陶豆灯。

  张勤端来盛热水的陶碗,碗口氤氲的白汽在烛光里盘旋。

  他取青瓷碗盖轻扣其上,水珠渐渐凝成细露。

  看,汽升为云...话音未落,一颗水珠滚到碗沿,正滴在铺地的麻纸上。

  里屋突然传来苏怡的轻呼:这才解开透气没一会儿,林儿又画地图了!

  只见榻上褥子湿了铜钱大的一块,婴儿蹬着光腿咯咯笑。

  张勤举着滴水的碗盖苦笑:这可好,天上地下同时下雨。

  苏怡给穿上尿不湿时轻拍儿子屁股:小祖宗,专挑你爹讲课时辰闹。

  外间三个孩子趴在地上铺纸作图。

  周小虎用炭条画日影轨迹,韩其拿尺量影长。

  张勤蹲下指点:影短则日高,影长则日斜。

  忽见碗盖又凝满水珠,忙唤孩子们仰头看:要落雨了!

  水珠坠入碗中时,里屋杏儿正啃着磨牙棒打盹。

  烛光映着她腮边未干的泪痕,鼻翼随呼吸轻轻翕动。

  苏怡轻手轻脚取下她紧攥的棒子,婴儿在梦中咂了咂嘴。

  亥时更鼓声中,韩老伯进来收碗盏。

  见麻纸上有水渍,摇头笑道:这课上的,又是雨又是露。

  窗外月色清明,而屋内烛影里,三个孩子正为日影图争辩不休,浑然不觉衣襟已沾满墨迹与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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