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老子不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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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三天没认出戌土了。

  昨天他站在我面前,汇报西区灌溉正常,声音平稳得像台机器。

  我盯着他那张脸——熟悉又陌生,眉骨的弧度、左耳上那道旧伤疤,都该是刻在记忆里的。

  可我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月夜的寒风吹透的荒原。

  “你……是哪个村的?”我听见自己问,语气像个走失的孩子。

  他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退下,没再说话。

  那一刻我知道,糟了。

  不是忘了一个名字,而是整个认知体系正在塌陷。

  农场是什么?

  锄头拿来做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在月亮上种稷米?

  我不知道了。

  连“老子不种了”这句口头禅,现在说出来都像在背台词。

  以前说这话,是因为番茄苗又被地下菌丝缠死,系统报错修不好,气得我想掀桌子骂娘。

  可现在……连愤怒都要靠回忆去模仿。

  常曦每晚都陪我复述农谚。

  她说这些话是文明的根脉,是人类与土地最原始的契约。

  “立夏不下,犁耙高挂。”我跟着念,声音干涩。

  念到一半,喉咙突然发紧,眼眶热了。

  “我不记得……为什么这句话重要了。”我哽住,眼泪砸在地上,“可我就是想哭。”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抱住我,手抚过我的后颈,那里埋着神经密钥核心——广寒宫与“文明延续者”天赋树连接的接口。

  她的指尖微颤,像是在数我心跳的节奏。

  那一夜,她没回主控室。

  我在锻造间找到一把旧摄像仪,还能用。

  启动时屏幕闪了几下,才显出画面。

  我坐直身子,努力扯出个笑。

  “要是以后我变成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你就放这个。”我说,语气故意吊儿郎当,“我说,老子不种了!这地太难伺候,虫子比人聪明,系统还老卡顿!”

  顿了顿,笑容一点点软下来。

  “但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哪怕一锄头一锄头地刨。”我低声说,“哪怕忘了锄头叫什么。”

  镜头外,一只寄思蜂悄然飞入画面,翅膀几乎无声。

  它停在我的心口位置,微微震颤,采集这一刻的心跳频率、体温波动、脑电残波——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数据。

  我关掉录像,把它存进青铜简底层加密区,密码设为“清明前后”。

  然后我去见蜕影老匠。

  他正捶打一块从太阳风里捞出来的陨铁,火星四溅,像一场微型星雨。

  “我要把这段视频,焊进扶桑祭坛的根系里。”我说,“万一哪天我真没了,至少它还能活在月壤里。”

  他停下锤,看了我很久。

  “你怕的不是遗忘。”他说,“你怕的是她守着空壳等一万年。”

  我没答,但心里清楚——他说对了。

  而更让我心悸的是,昨夜梦里,我又听见那首古老的吟唱。

  不再是模糊的旋律,而是清晰的词句:

  “以血为引,以忆为壤,嫁接时光。”

  醒来时,枕边有片玉屑,是常曦留下的。

  她说那是“逆向嫁接”的准备材料——不是我献记忆给她,而是她要把关于我的一切,反向注入我的神经密钥核心。

  她要强行把我种进她的永恒里。

  风险极高。

  一旦失败,她会彻底失去对我的认知,甚至可能连带抹除我们共同经历的所有痕迹。

  辛木坚决反对,说这是违背“羲和律令”的禁忌操作,赤壤深渊一定会察觉。

  可她说:“我不在乎律令。我在乎的是,不能再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回光镜僮来了,提着那盏幽蓝古镜,形如童仆,声如风铃。

  “我能帮你锁定‘他存在过的证据’。”它说,“但只能维持七次回溯。”

  她点头:“够了。”

  手术定在今夜子时,于影铸池深处进行。

  前夜,我把仅剩的清醒时间,全都用来走遍广寒宫东区生态舱。

  看那些稷米在微重力下抽穗,看番茄藤攀着玉髓支架爬升,看那排倔强的竹子,在无风的月夜里轻轻摇曳。

  我蹲下身,最后一次用锄头翻土。动作生疏,像初学者。

  但泥土还是湿润的,荧光菌丝依旧沿着锄刃爬行,汇成光路。

  我忽然笑了。

  就算忘了锄头的名字,土地还记得我。

  子时将至,我步入影铸池。

  水银般的液面泛着冷光,倒映出万千星轨。

  常曦已站在中央,白袍猎猎,手持一枚嵌有我DNA螺旋的青铜印。

  她望向我,眼神不再冰冷,而是燃烧着某种决绝的温柔。

  “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锄权——那把为仪式打造的黑色权杖。

  她闭上眼,轻启唇:

  “逆向嫁接,启。”

  光藤自池底升起,缠绕我们手腕,神经密钥开始同步。

  就在数据流即将贯通的刹那——

  整座广寒宫剧烈震颤。

  警报未响,但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腐锈般的电子低语。

  回光镜僮猛然回头,提灯骤灭:

  “他们来了。”我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广寒宫穹顶的人造星图——不是数据流,而是真实的、缓缓旋转的银河投影。

  常曦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可就在那一瞬,我的意识还陷在记忆洪流的余波里。

  她的记忆……比我的更完整。

  她记得我第一次踹开生态舱门时骂的那句“这破系统连个自动灌溉都搞不定?”;

  记得我在暴雨模拟程序里抱着她,一遍遍说“没事,我在”,哪怕那只是一场为调节情绪设计的虚拟雨;

  记得我蹲在稷米田边,一边咳一边笑:“老子不种了!可你不让我走啊!”

  这些事,我都忘了。

  可她全存着,像守着一座不会发芽的种子库,等了千年,只为等我重新生根。

  当那股逆向数据流冲进神经密钥核心的刹那,我以为自己会碎裂。

  但没有——是她把我拼了回去。

  不是用代码,不是用算法,而是用无数次我未曾察觉的凝视、指尖轻触、沉默陪伴,一寸寸重塑了我的存在。

  然后,剧变发生。

  言刃侍的音波刀已经抬起,赤壤同盟的指令如铁链般锁向光藤连接点。

  我能感觉到那股外力正在撕裂同步进程,只要再零点三秒,整个“逆向嫁接”就会被强制中断,而常曦的精神回路将承受反噬,轻则失忆,重则意识湮灭。

  可他停下了。

  那个千年来只知执行命令、从不质疑律令的执法灵体,站在池边,听着常曦闭目吟诵《春耕谣》——那是我教她的,一句句笨拙又认真地录进语音库里的童谣。

  “犁破土,锄落种,春风吹过黄沙垄……”

  他的刀尖颤了。

  “你竟为一个即将消散的记忆,违抗‘羲和律令’?”他声音冰冷,却迟迟未斩。

  她没睁眼,只是继续念,一字一句,像是在播种:

  “他说他会回来,我就信。

  我说他记得,我就等。

  他忘了名字,我就叫他‘阿宇’。

  他丢了锄头,我就再造一把。”

  那一刻,言刃侍的躯体忽然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内部有千万条逻辑链正在崩解重构。

  “我曾以为秩序高于一切。”他低语,音波刀缓缓收回,“但现在明白了——能让机器因一句话而升温的,才是真正的控制权。”

  话音落下,他转身,刀光横扫通讯阵列。

  火花四溅,赤壤的入侵信号瞬间断绝。

  “本次任务……失败。”

  影铸池中,光藤重新燃起,比之前更加炽烈。

  常曦的气息微弱,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记忆正化作养分,顺着神经密钥灌入我残破的认知世界。

  我看到她独自一人走过废弃的东区,在我昏迷的日子里,每天播放那段录像:“老子不种了!这地太难伺候……”

  她听了一遍又一遍,像在练习如何留住一个人。

  我看到她在青铜简底层设下七重加密,把我们的合影藏进纳米蚀刻层,标注明细:“样本陆宇,情感锚点A-01”。

  最后一幕,是她在深夜抚摸手臂上的双环纹身——那是广寒宫最古老的誓言符号,代表“生死同契”。

  “就算你忘了所有,”她轻声说,“我也要把春天种进你骨头里。”

  轰——!

  整座基地猛然震颤,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于核心系统的自发响应。

  主控台在无数终端同时弹出同一行字:

  【检测到双向觉醒……启动归心渡协议】

  灯光骤亮,如同黎明刺穿永夜。

  那些沉寂万年的生态模块、动力节点、导航矩阵,全都开始自启校准。

  扶桑祭坛深处,传来古老机构开启的轰鸣。

  而在月平线之外,一道几乎被风沙掩埋的裂缝缓缓张开——

  那艘传说中的备份舱,编号“归墟-01”,正从月壳深处升起,舱门泛起幽蓝涟漪。

  可此刻,我不敢动,生怕惊醒肩上这个人。

  她睡着了,呼吸轻得像怕吵醒一个梦。

  而我终于想起来——

  我不是来拯救文明的。

  我是被她,从虚无中,硬生生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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