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无声的君主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细微到仿佛只是万年静滞中，一粒尘埃的偶然滑落。

　　然而，在场的所有姐妹，都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动。

　　王座之上，那个如同与绝望融为一体的巨大身影，他那被头盔阴影笼罩的头部，仿佛一个已经生锈了亿万年的古老齿轮，终于在某种外力的驱动下，极其艰难地、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转动了微不足道的一格。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腐朽的盔甲，越过了死寂的广场，最终落在了纪璇的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纪璇身上那股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的、纯粹到极致的【生机】之上。

　　“莫塔里安。”

　　纪璇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这片连声音都会被吞噬的死域中，顽强地扩散开来。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诚恳。

　　“我们来，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纪璇刚刚的话语，连同她这个人一起，都被这片虚无彻底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王座上的身影，在偏转了那一丝角度后，便再次陷入了永恒的停滞。

　　“哼。”

　　一声充满了不耐与极致嫌恶的冷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福格瑞米娅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对“美”的终极亵渎。

　　她向前一步，月光般的长发无风自动，美丽的紫色眼瞳中充满了审视与鄙夷。

　　“看看你周围，看看这腐朽的一切！”

　　她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毫不留情地剖析着眼前的景象。

　　“这片毫无生机、连色彩都趋于单一的死地！这具由败者骸骨堆砌的丑陋王座！还有你这身破烂不堪、散发着恶臭的囚服！”

　　“这就是你追求的终点吗？”

　　福格瑞米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艺术家看到杰作被玷污般的愤怒。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可言！这是对‘存在’本身最恶毒的诅咒！”

　　她用“美”作为武器，试图刺穿那颗麻木的心。

　　然而，依旧是徒劳。

　　“美”这个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在这里无法被解析，无法被理解。

　　“懦夫！”

　　安格洛尼娅的耐心显然更差。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琥珀色的眼瞳中燃烧着纯粹的战意，仿佛要将这片死寂彻底点燃。

　　“你的镰刀是用来装饰的吗？还是说，你连挥动它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她向前踏出一步，大地都为之震颤，充满了力量感的挑战响彻整个广场。

　　“如果你还算个战士，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反抗过什么，就从那堆骨头上站起来！”

　　“与我一战！”

　　“战士”的荣耀，“战斗”的意志，这是安格洛尼娅所能理解的、唤醒一个灵魂的唯一方式。

　　但回应她的，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虚无。

　　就连一向慈悲的圣吉莉娅，此刻也收敛了脸上的微笑。

　　她雪白的羽翼微微垂下，天蓝色的眼瞳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

　　“你还记得生命最初的模样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导与期盼。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生命是嫩芽破土的喜悦，是花朵绽放的绚烂，是逆境中依旧向着阳光生长的顽强。”

　　“你……还记得吗？”

　　美。

　　战斗。

　　生命。

　　三个充满了活力与希望的词语，如同三支利箭，接连不断地射向了那个沉寂了万年的灵魂。

　　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丝不同。

　　“美……”

　　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不是通过空气震动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从灵魂层面渗透出来的、破碎的、沙哑的、仿佛无数被碾碎的墓碑砂石在相互摩擦的低语。

　　仅仅一个字，就让福格瑞米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美”这个概念的、深入骨髓的嘲讽与疲惫。

　　“……战士……”

　　第二个词响起。

　　安格洛尼娅那燃烧的战意，都仿佛被这声音中蕴含的无尽虚无所冻结。

　　那不是对战士的否定，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抗争”这一行为本身的彻底解构。

　　“……生命……”

　　当第三个词从那喉咙深处挤出时，就连圣吉莉娅撑开的、充满了希望的金色光翼，都黯淡了一瞬。

　　那声音里所蕴含的，是对“生命”这个概念最残忍的、最彻底的扭曲与亵渎。

　　仿佛在说，你们所歌颂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痛苦的腐烂过程而已。

　　在所有姐妹震撼的注视下。

　　王座之上，那个巨大的身影，开始了万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颗沉重得如同整个世界的头颅。

　　盔甲的阴影之下，没有面容，没有五官。

　　只有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燃烧的光芒，缓缓亮起。

　　那光芒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只有一片空洞。

　　一片看透了一切、经历了一切、最终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的、绝对的空洞。

　　他那仿佛耗尽了万年力气的、破碎的声音，吐出了对这一切的最终裁决。

　　“……毫无……意义。”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来自宇宙终末的、冰冷的敕令。

　　它瞬间击溃了福格瑞米娅对“美”的骄傲。

　　它彻底瓦解了安格洛尼娅对“战斗”的信仰。

　　它无情地嘲笑了圣吉莉娅对“生命”的赞歌。

　　姐妹们所有充满活力的理念，所有试图唤醒他的尝试，在他那“一切皆无意义”的、终极的虚无主义哲学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可笑。

　　这种理念上的巨大鸿沟，这种无法被任何语言所跨越的灵魂壁垒，为接下来的冲突，埋下了最深、最无法调和的引线。

　　而随着他开口。

　　随着那四个字如同丧钟般敲响。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充满了绝对停滞与终结气息的领域，以骸骨王座为中心，开始向着四周无声地、蛮横地扩散开来！

　　净化之路的尽头，那些由纪璇的【生机】之力催生出的、在这片腐朽世界中顽强绽放的青草与鲜花，在这股领域的侵蚀下，连枯萎的过程都来不及经历。

　　它们只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形态，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本身。

　　然后，悄无声息地，化为了灰白色的、最原始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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