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假正经以身相许

　　贾正经在苏家老宅将养了约莫五六日。有苏杭留下的对症药材，有苏老夫人吩咐的精心饮食，更有这清溪村安宁环境的滋养，他年轻底子好，风寒很快便痊愈了，脸色也恢复了读书人特有的那种白净，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倦意。

　　这几日里，他恪守礼节，除了必要的用餐和向苏老爷子老夫人请安道谢外，大多时间都待在客房中温书，或是偶尔在院中散步，遇到苏浅浅和知秋，也总是远远地便躬身行礼，态度恭谨至极，甚至带着点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仿佛生怕再因自己的名字或任何不当言行引来那日的“嘲笑”。苏浅浅见他如此，也觉得那日笑得有些过火，便也收敛了些，只寻常待客，并不多加关注。

　　这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知秋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打扫庭院，却发现客房的房门虚掩着。她心中疑惑，轻轻推开，只见屋内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书箱已然不见，桌上却端端正正地压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墨迹未干，写着“苏小姐亲启”四个端正的楷字。

　　知秋不敢怠慢，连忙拿着信去禀报苏浅浅。

　　苏浅浅刚梳洗完毕，正在窗前对着一盆水仙出神。接过知秋递来的信，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拆开一看，信纸上是略显稚嫩却一笔一划极为用功的字迹：

　　“苏小姐台鉴：

　　叨扰多日，蒙小姐活命之恩，收留之德，正经没齿难忘，铭感五内。本欲当面辞行，叩谢大恩，然思及功名未就，身无长物，无颜久留，亦恐当面辞别，徒增伤感，故不告而别，万望海涵。

　　小姐金玉之质，慧心纨质，正经一见……一见便倾心难忘。此番赴京，定当悬梁刺股，奋力一搏。若苍天垂怜，侥幸得中功名，他日必堂堂正正，重返清溪，厚报小姐救命之恩！届时……届时若小姐云英未嫁，正经必三媒六聘，求娶小姐为妻，以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古训，亦全……全正经一片倾慕之心。

　　言辞拙朴，字短情长。望小姐保重玉体，静待佳音。

　　苏浅浅一字一句地看完，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讶异，渐渐变成了哭笑不得，最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手将信纸搁在了妆台上，摇了摇头。

　　“这个贾正经……还真是人如其名，迂腐得……有点可爱。”她对着正在为她整理床铺的知秋笑道，“你瞧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一套？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了，真真是老掉牙的套路。”

　　知秋也抿嘴笑了，她虽觉得那贾公子有些呆气，但心地不坏，便轻声道：“这位贾公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实诚人。只是……这报恩的方式，确实……特别了些。”

　　“何止是特别？”苏浅浅拿起玉梳，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长发，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简直就是老古董！我救他，不过是碰巧遇上，举手之劳，难道还图他什么报答不成？更何况是……娶我？”她说到最后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连我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仅凭几面之缘，就敢许下这等承诺，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被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荼毒太深。”

　　她想起贾正经那日因为名字而面红耳赤的模样，又想到他信中那“一见倾心”的笨拙表白，以及“功成名就便来娶你”的豪言壮语，只觉得这书生天真得有些可笑，又固执得有些……嗯，不算讨厌，但绝谈不上动心。

　　“罢了，”苏浅浅将信随手塞进一个放杂物的抽屉里，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年轻人，有点梦想总是好的。等他到了京城，见识了那里的繁华与复杂，经历了科场的残酷与现实，怕是早就忘了这清溪村，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更忘了这‘以身相许’的傻话了。”

　　她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于她而言，贾正经只是她平静生活中一个意外闯入、又匆匆离去的小插曲，如同秋日林间偶然掠过的一阵风，吹动了几片落叶，风过了，便了无痕迹。她经历过家族起落、情感创伤、生死考验，心境早已不是那种会被一个陌生书生几句热血承诺所打动的少女。什么功成名就，什么三媒六聘，在她听来，远不如祖父的一句开解、祖母的一碗热汤来得真实温暖。

　　“走吧，知秋，”苏浅浅整理好衣裙，神态轻松，“我们去看看祖母起身了没有，昨日说好要一起做茯苓糕的。”

　　“是，小姐。”知秋应道，最后看了一眼那被随意收纳起来的信笺，心中暗想，那位一本正经的贾公子，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鼓足勇气写下的、视若珍宝的承诺，在小姐眼里，不过是少年人意气风发时一段无足轻重的老套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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