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长夜难明

　　整理云琼遗物所带来的冲击，如同在苏璃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那满满一暗格的平安符，尤其是最后那道写着“愿来生不相遇”的绝望祈愿，日夜在她脑海中盘旋，与“遗腹疑云”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心神。她变得愈发沉默，朝堂之上威仪虽在，但退朝之后，常一人独坐至深夜，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

　　这夜，苏璃批阅奏章至深夜，终是体力不支，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迷蒙之中，她仿佛置身于太液池边。月色如水，波光粼粼，池畔的垂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然后，她看到了云琼。

　　云琼就站在水边，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不再是公主朝服，也不是临终时的病容，而是她未出阁时，那般清丽灵动的模样。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婴儿的脸庞看不真切，只能听到细微的、安稳的呼吸声。

　　画面宁静而美好，却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苏璃心中悸动，想要上前，想要呼唤女儿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云琼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苏璃从未见过的、平和而飘渺的微笑，眼神清澈，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看着苏璃，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苏璃却清晰地“听”懂了她的唇语：

　　“母皇，儿臣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您……保重。”

　　说完，云琼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告别，然后抱着孩子，转身，一步步走向太液池深处。水面在她脚下如同平地，涟漪不起，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月色水光之中。

　　“琼儿——！”

　　苏璃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上布满冷汗。殿内烛火依旧，更漏显示刚过三更，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那个梦太过真实，云琼那告别般的眼神和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心慌攫住了她。这不仅仅是思念，更像是一种……预兆。

　　她立刻扬声唤道：“来人！”

　　值夜的内侍慌忙入内。

　　“立刻传讯北邙山守陵将领，朕要即刻知道驸马近日状况！不得有误！”苏璃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一丝颤抖。

　　“是！陛下！”内侍虽不明所以，但见女帝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出去传令。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苏璃再无睡意，在殿内来回踱步，那个梦境和云琼消失在水中的画面不断闪现。她想起了林凡的疯癫，想起了那些指向他的疑点，想起了他曾经求死的决绝……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会不会……？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派去传令的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北邙山急报！驸马……驸马爷他……三日前……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水！

　　苏璃身形猛地一晃，扶住了御案才没有倒下。梦中的景象与现实的消息诡异地重合，让她遍体生寒。

　　“说……仔细说！”她强压着翻涌的气血，厉声道。

　　“据……据守陵士兵报称，三日前清晨，发现驸马不在草庐内，四处寻找，最后在……在皇陵附近的湖水支流中发现了驸马的……遗体。”内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驸马他……衣冠整齐，像是……像是自己走入水中的。打捞上来时，发现他手中紧紧攥着……攥着一块碎玉，那玉……那玉被水浸泡已久，但依稀能看出，是……是皇家之物，似乎……似乎是长公主殿下旧物……”

　　碎玉？云琼的碎玉？

　　苏璃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云琼下葬时，她亲手将一些女儿生前喜爱的首饰随葬，其中似乎就有一枚她常戴的玉佩，难道……

　　“还有……”内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驸马的衣带内侧，用血……写着几个字……”

　　“什么字？！”

　　“……‘……婉……茹……已……安……葬……罪……臣……来……陪……殿……下……’……”

　　婉茹已安葬？罪臣来陪殿下？

　　林凡竟然找到了周婉茹？还安葬了她？然后，他来陪云琼了？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那些指向他的安胎药疑云，他那彻底的疯癫，他最终选择投水自尽（与水相关的梦境），以及他衣带里的血书和云琼的碎玉——仿佛瞬间串联了起来！

　　他或许是真的在药中动了手脚，心怀鬼胎，所以才会在云琼死后彻底崩溃疯癫。

　　他也或许是真的对云琼有愧，所以在完成对周婉茹的“安置”后，选择了以这种方式“赎罪”和“陪伴”。

　　那枚碎玉，是他从云琼的随葬品中取出的？还是他早就拥有的？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将他自己、云琼、甚至那个早已“死去”的周婉茹，彻底了结。

　　真相，或许永远伴随着他的死亡，沉入了水底，模糊不清。

　　苏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永夜般笼罩了她。

　　她失去了女儿，如今，这个她曾恨之入骨、又疑之甚深的女婿，也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为她这本就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画上了一个血腥而诡异的句号。

　　长夜难明。

　　而她，将独自背负着这所有的秘密、痛苦与未解的谜团，坐在那至高无上、却也冰冷孤寂的龙椅上，直至生命的尽头。

　　天，快亮了。

　　但苏璃觉得，她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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