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玉碎昆冈

　　夜色再次笼罩华山，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肃杀与警惕。巡山弟子的队伍增加了批次，火把的光芒在崎岖的山道间连成一条游动的火龙，映照着他们年轻而紧张的脸庞。

　　承志斋内，灯火通明。袁承志并未安寝，仍在案前翻阅古册，试图从祖师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找到更多关于那被封印功法与西域黑教的线索。然而记载寥寥，更多的是警示与告诫。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忽然，他耳廓微动，混元功淬炼过的神识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巡山弟子脚步声的响动，来自承志斋外侧的院墙。那声音如同狸猫踏瓦，轻灵而迅捷，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鬼祟。

　　“果然来了么……” 袁承志眼神一凝，并未立刻声张，而是悄无声息地吹熄了灯烛，身形一矮，如同融入阴影，潜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矫健身影，正伏在院墙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待一队巡山弟子举着火把走过，那人身形一展，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时点尘不惊，显露出不俗的轻功根基。

　　那人并未直接冲向袁承志所在的主屋，而是辨明方向，朝着承志斋一侧的书房潜去。那里存放着一些华山派的普通文书档案，以及部分不算核心的武学秘籍。

　　袁承志心中冷笑，此人目标明确，行动老辣，绝非普通毛贼，定是派中内鬼！他屏住呼吸，如同等待猎物的猎豹，静静观察。

　　那黑衣人潜入书房，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找，似乎在寻找特定的东西。片刻之后，他仿佛找到了目标，从怀中掏出一物，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那东西似乎是一封信函。他迅速将信函塞入书架上一本厚厚的《华山志》书册夹层中，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松了口气，正准备悄然退走。

　　“朋友，深夜到访，不留下一叙么？”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黑衣人身后响起，吓得他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袁承志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书房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目光在黑暗中灼灼生辉。

　　黑衣人反应极快，见行迹败露，毫不迟疑，反手便是数点寒星射出，直取袁承志面门与胸腹大穴！竟是华山派嫡传的暗器手法“流星赶月”！

　　“果然是我华山派的人！” 袁承志心中怒意升腾，身形微晃，袍袖一拂，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混元真气涌出，将那几枚淬毒的透骨钉尽数卷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那黑衣人见暗器无功，更不答话，合身扑上，双掌交错，掌风凌厉，直劈袁承志要害，用的赫然是华山派“伏虎掌法”的杀招“猛虎下山”！

　　“执迷不悟！” 袁承志冷哼一声，不再留手。他存心要生擒此人，问出幕后主使，当下不闪不避，运起五成混元功，右掌平平推出，正是“破玉拳”中最为厚重的一式“玉垒浮云”！

　　双掌相交，并无惊天动地的巨响，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那黑衣人只觉得一股磅礴浩大、却又后劲绵绵无尽的力道汹涌而来，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力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同溪流汇入大海，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他整条手臂剧痛欲裂，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书架上，震得书籍簌簌落下。

　　他心中骇然至极，这才真切体会到这位年轻掌门内力之深、功力之纯，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袁承志准备上前制住他时，异变再生！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极其刁钻地从窗外射入，目标并非袁承志，而是直取那倒地黑衣人的咽喉！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旨在灭口！

　　袁承志反应神速，脚尖一挑，地上一枚落下的透骨钉激射而出，“铮”的一声，于间不容发之际撞偏了那道袭向黑衣人的暗器——一枚乌黑无光、形如小蛇的诡异飞镖！

　　“外面还有同党！” 袁承志心念电转，身形如电，便要破窗追击那窗外灭口之人。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那倒地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狠厉，竟猛地一咬牙齿！袁承志听得细微的“喀”声，心知不好，急忙回身，却已来不及阻止。

　　只见那黑衣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鼻中溢出黑血，眼神迅速涣散，顷刻间便已气绝身亡！竟是口含毒囊，见事不可为，立刻服毒自尽！

　　“好狠的手段！” 袁承志面色阴沉，上前扯下那人的蒙面巾，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带着几分固执的中年面孔。

　　“是……刘师叔座下的赵师兄？” 袁承志认出了此人，乃是掌管戒律的师叔刘培生颇为倚重的一名二代弟子，名叫赵劲松。他心中一震，刘培生……果然牵扯其中！

　　他迅速走到书架旁，从《华山志》中取出那封被藏入的信函。就着月光打开一看，信上字迹潦草，用的是某种暗语，但依稀能辨认出“西域”、“黑教”、“合作”、“掌门之位”等零星字样，落款处则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印记！

　　这分明是一封与西域黑教往来，意图不轨的密信！赵劲松深夜潜入，就是要将这封足以构成“通敌”罪证的密信“栽赃”到袁承志的书房中！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刘师叔……你当真要走到这一步么？” 袁承志握着那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何铁手之前的提醒，心中寒意更盛。内部的倾轧，往往比外部的刀剑更为致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火把光芒将窗外映得通亮。

　　“掌门！出了何事？” 黄真粗豪的声音带着焦急响起，他显然是被方才的打斗声和暗器声惊动，带着一队弟子匆匆赶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脚步声，只见刘培生与冯难敌二人，也带着几名心腹弟子赶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与“关切”。

　　“掌门师侄，方才听到你院中有异响，可是有贼人闯入？” 刘培生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最后落在倒地身亡的赵劲松身上，脸上瞬间露出“震惊”与“悲愤”之色，“劲松？！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夜行衣？难道……”

　　他演技精湛，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反而抢先一步，将嫌疑引向死者，试图撇清关系。

　　袁承志冷冷地看着他表演，心中一片清明。他没有立刻拿出那封密信，而是沉声道：“确有宵小潜入，已被我击毙。此人……似是赵劲松师兄。”

　　“什么？竟是劲松？” 刘培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状，“这孩子平日勤勉恳恳，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受人蒙蔽！掌门师侄，此事定要彻查啊！”

　　冯难敌在一旁目光闪烁，并未多言，只是静静观察。

　　黄真则是浓眉紧锁，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袁承志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死有余辜！掌门师弟，你没事吧？”

　　“我无事。”袁承志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刘培生那张“悲愤”的脸，缓缓道，“刘师叔放心，此事，我自会……彻查到底。”

　　他刻意在“彻查到底”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刘培生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头不由自主地一寒，脸上那悲愤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强行恢复自然，干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以正门规！”

　　袁承志不再看他，对黄真道：“大师兄，麻烦你处理一下此地，并将赵师兄……好生安葬吧。” 他终究还是顾念了几分同门之谊，未将赵劲松曝尸示众。

　　“交给老子！”黄真会意，立刻指挥弟子清理现场。

　　袁承志则拿着那封密信，转身走回内室。他知道，今晚之事，只是一个开始。刘培生既然已经动手，便绝不会轻易罢休。而这封密信，既是罪证，也可能成为引蛇出洞的诱饵。

　　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应对这来自内部的暗箭。

　　而在承志斋外不远处的一株古松枝桠上，何铁手悄然而立，将方才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袁承志沉着应对，看着刘培生拙劣的表演，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内忧外患，步步惊心……袁承志，你这掌门之位，坐得可真是不易呢。” 她低声自语，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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