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下魅影

　　离了茶棚，袁承志脚步不停，趁着暮色加紧赶路，只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个安全的宿头。方才出手虽是小惩大诫，未伤人命，但终究是招惹了官兵，难保对方不会纠集更多人马来寻衅。他内力深厚，脚程甚快，不多时便将那茶棚远远抛在身后。

　　然而，行出十余里后，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今夜云层厚重，星月无光，四野一片漆黑，唯有山风呼啸，吹得草木簌簌作响，更添几分荒凉与阴森。袁承志艺高人胆大，倒也不甚畏惧，只是在这完全陌生的地界，夜间赶路极易迷失方向。他运起目力，勉强辨认着脚下坎坷的官道，心中盘算着是否要找个背风处露宿一宿。

　　正思忖间，他耳廓微动，隐隐听到身后极远处，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这声音若有若无，混杂在风声之中，若非他内力精纯，耳目远超常人，绝难察觉。

　　有人跟踪！

　　袁承志心中一凛，瞬间警惕起来。是那些兵痞去而复返，找了帮手？还是……另有所图之人？他不动声色，脚下步伐未变，暗中却将混元功提至巅峰，周身气息内敛，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身后的动静。

　　那跟踪者极为谨慎，始终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轻功显然不弱，落地几近无声，只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终究无法完全瞒过袁承志的灵觉。

　　又行了一里多地，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官道从中穿过。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袁承志心念电转，决定不再被动。他故意放慢脚步，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树林，在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古树旁停下，背靠树干，缓缓坐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手中却暗暗扣住了几颗石子，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倒要看看，这跟踪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中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那跟踪者似乎也停了下来，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耐心地观察着。一种无形的对峙在寂静中蔓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袁承志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之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他警惕的身后，而是来自他头顶！

　　一道锐利无匹的劲风，悄无声息地自树冠茂密的枝叶中急射而下，直取他的顶门！这袭击来得毫无征兆，速度快得惊人，且不带丝毫杀气，直到临近头顶，那尖锐的破空声才骤然响起！

　　箭不容发之际，袁承志多年苦修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他根本来不及抬头去看，全凭听风辨位，上半身猛地向右侧一歪，同时左手运足内力，向上疾拍！

　　“嗤！”一道乌光擦着他的左肩衣衫掠过，将粗布衣裳划开一道口子，深深钉入他身旁的地面，竟是一枚三寸长短、通体黝黑、形如蛇信的细针！针尖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蓝芒，显然淬有剧毒！

　　几乎在避开头顶袭击的同时，袁承志扣在右手的石子也已激射而出，并非射向头顶，而是射向他早已锁定的、身后跟踪者藏身的方向！他心分二用，竟是同时应对来自两个方向的威胁！

　　“啪！”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似是石子击中了什么，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咦”。

　　而头顶树冠之中，一击不中，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下，人尚在半空，双手连扬，数十点寒星如同泼雨般向袁承志周身大穴罩来！暗器破空之声凄厉刺耳，笼罩范围极广，竟是要将他立毙于此！

　　好狠毒的手段！好高明的暗器功夫！

　　袁承志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埋伏者手段诡异，暗器功夫堪称一流，且耐心极佳，竟能瞒过他的感知，潜伏在头顶如此之久！怒的是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便是夺命毒招，显然非善类。

　　此刻他已来不及起身，更无处可避。危急关头，他脑中灵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右手在地面一拍，身子借力急速旋转起来，同时将包裹着金蛇剑的布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

　　“叮叮叮叮……”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大部分淬毒暗器都被那坚硬的布囊（内裹金蛇剑）挡开，激射向四周，深深嵌入树干泥土之中。仍有几枚漏网之鱼，也被他旋转身形带起的劲风稍稍吹偏，擦着身体飞过，险之又险。

　　旋转之势将尽，袁承志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向后倒射而出，瞬间与那从树上扑下的黑影拉开了数丈距离，也脱离了暗器最有效的覆盖范围。他终于稳住身形，面沉如水，目光如电，直视前方。

　　月光此时恰好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缝隙，洒下几缕清辉，勉强照亮了林间空地。

　　只见前方三丈开外，站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此人全身都笼罩在紧身夜行衣中，连头脸都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带着几分诧异与凝重的眼睛。他双手自然下垂，指缝间似乎还夹着未发出的暗器。

　　而在袁承志左侧后方七八步远，另一个身影也显现出来。此人身材高大，穿着寻常的灰色劲装，并未蒙面，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容粗犷，下颌留着短髯，眼神锐利，此刻正轻轻揉着右手手腕，那里有一小块红肿，正是被袁承志石子击中之处。他看向袁承志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那灰衣汉子甩了甩手腕，声音洪亮，带着北地口音，“不仅能躲开‘黑血神针’，还能在那种情况下反击，伤到老子！看来茶棚里还是小瞧你了！”

　　那黑衣人也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语调平直，不带感情：“身法诡异，内力深厚，不似寻常门派。你究竟是何人师承？”

　　袁承志心念急转，听这灰衣汉子之言，他们竟是从茶棚就开始跟踪自己了。自己一路谨慎，竟未早些发现，可见这两人潜踪匿迹的本事非同小可。尤其是这黑衣人，暗器与轻功均属上乘，绝对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而那“黑血神针”，名字听起来就邪门得很。

　　“在下与二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为何暗中跟踪，骤下杀手？”袁承志按住心中怒意，沉声问道。他一边说话，一边暗暗调整气息，方才虽惊险避开，但瞬间爆发也耗力不小，需尽快恢复。同时，他解开了布囊的活扣，右手虚握，随时可以拔出金蛇剑。

　　那灰衣汉子嘿嘿一笑，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咔声响：“无冤无仇？小子，你身上带着不该带的东西，挡了别人的路，这就是最大的仇！识相的，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不该带的东西？袁承志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是为了金蛇剑而来？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面上不动声色：“在下身无长物，只有几两盘缠，二位若是求财，尽管拿去便是。”

　　“少装糊涂！”灰衣汉子不耐烦地喝道，“你包裹里那长条物件，隔着布老子都能闻到那股子凶戾之气！绝对是件神兵利器！还有，你在茶棚用的那手点穴功夫，看似寻常，内里劲道却古怪得很！小子，你身上秘密不少啊！乖乖交出东西，再说出你的师承来历，或许爷爷们心情好，给你个痛快！”

　　果然是冲着金蛇剑来的！袁承志心中雪亮，看来自己还是不够谨慎，金蛇剑的煞气终究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这灰衣汉子眼光倒是毒辣。

　　那黑衣人似乎更为谨慎，沙哑道：“大哥，不必与他废话。此子棘手，夜长梦多，合力拿下再说！”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飘近，双手十指张开，指尖隐隐透着黑气，直抓袁承志胸前要穴，身法之快，出手之毒，比方才用暗器时更甚！

　　而那灰衣汉子也同时发动，他步法沉猛，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拳风呼啸，刚猛无俦，直击袁承志后心要害！这两人一前一后，一灵巧一刚猛，配合默契，竟是要将他立毙于拳爪之下！

　　面对两大高手夹击，袁承志瞳孔骤缩。他知道，此刻再无保留的余地！

　　“锃——！”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响起，暗金色的光华在月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金蛇剑，终于出鞘！森寒邪异的剑气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林间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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