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暗夜惊鸿

　　踏出乾清宫那沉重殿门的刹那，深秋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割在袁承志的脸上，也让他翻腾的心绪为之一清。手中的卷宗沉甸甸的，仿佛不是纸张，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灼痛。身后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将他与那位疲惫而多疑的皇帝一同吞没，又在此刻悄然吐出。

　　骆养性依旧等在殿外，见他出来，并无多余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便引着他循原路向外行去。宫道幽深，两侧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唯有他们孤独的脚步声在回荡。袁承志沉默地跟在后面，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崇祯那番交织着愤怒、无力与算计的言语，以及最后那句近乎认错却又固守“纲常”的表述。

　　父亲袁崇焕那张模糊而又深刻的面容，与崇祯那憔悴而锐利的眼神不断交替闪现。恨吗？自然是恨的。但那恨意之中，似乎又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煌煌天家，这巍巍朝堂，原来内里已是如此千疮百孔，危机四伏。

　　“袁公子，就此别过。”行至东华门外，骆养性停下脚步，对袁承志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峻模样，“陛下之意，你已明了。好自为之。”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缇骑消失在宫门之内，将袁承志独自留在了这寂静而危险的皇城根下。

　　袁承志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卷宗小心纳入怀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为父报仇的江湖客，更成了一枚被皇帝亲手投入这浑浊棋局的棋子。前路，注定更加凶险。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先返回钱府与黄真、温青汇合。然而，他刚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一股极其细微、却凛冽如实质的杀气，便如同蛛丝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有埋伏！而且绝对是顶尖的高手！

　　袁承志瞬间警醒，混元功自发运转，周身气息内敛，右手已虚按在金蛇剑柄之上。他脚步未停，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仿佛毫无察觉，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感官提升至极致，留意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巷道深邃，月光被两侧高耸的院墙切割，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前方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槐树虬枝盘结，在夜风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就在他即将走过那棵槐树的刹那——

　　“咻！”

　　一道乌光，毫无征兆地自槐树茂密（尽管已枯）的枝干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石火，目标直指袁承志后心大穴！这暗器来得无声无息，角度刁钻至极，若非袁承志早有防备，绝难躲过！

　　几乎在乌光出现的同一时间，袁承志动了！他并未回头，也未闪避，而是足下猛地一蹬，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前疾冲，同时腰间发力，硬生生在半空中拧转身形，金蛇剑随之出鞘，划出一道暗金色的诡异弧线，并非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迎向那道乌光！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那枚乌黑透骨钉被金蛇剑点中侧面，方向顿时偏转，“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对面的墙壁！而袁承志也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形飘然落地，持剑凝立，目光冰冷地望向那棵槐树。

　　“好身手！好快的剑！”一个沙哑而带着几分讶异的声音自槐树上响起。随即，一道瘦削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自枝桠间缓缓飘落，悄无声息地站在巷道中央，挡住了去路。

　　此人同样一身黑衣，但与东厂番子的制式服装不同，更为贴身利落，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如同寒星般的眸子。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毒蛇盘踞、蓄势待发的危险感觉。

　　“阁下何人？为何拦路？”袁承志沉声问道，心中警惕更甚。从此人方才发射暗器的手法与此刻显露的身法来看，其武功绝不在那晚荒园中的东厂档头之下，甚至可能更为难缠。

　　那黑衣人并未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袁承志，目光尤其是在他手中的金蛇剑上停留良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与忌惮。“金蛇剑……果然名不虚传。”他沙哑地笑了笑，“袁公子，有人想请你去个地方做客，并无恶意，只是想与你谈谈。”

　　“若我不愿呢？”袁承志语气平静，体内混元内力已悄然流转，灌注剑身。

　　“那恐怕……就由不得袁公子了。”黑衣人声音转冷，话音未落，他身形陡然一晃，竟如同化作三道淡淡的虚影，从不同方向向袁承志扑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孰真孰假！

　　又是诡异的身法！

　　袁承志心头一凛，不敢大意，金蛇剑瞬间挥洒开来，剑光如同泼洒的墨汁，在身前布下一道暗金色的剑幕！他并未急于分辨真假，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守住周身要害。

　　“嗤嗤嗤！”三道虚影几乎同时撞上剑幕，发出如同裂帛般的声响！其中两道瞬间消散，而中间那道却凝实不散，一只枯瘦的手掌如同鬼爪般穿透剑幕，五指指尖闪烁着幽蓝光芒，直抓袁承志咽喉！掌风未至，一股甜腥阴寒之气已然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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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掌！

　　袁承志不闪不避，眼中厉色一闪，金蛇剑陡然由守转攻，剑尖震颤，化作三点寒星，直刺对方掌心、腕脉、肘关节！竟是后发先至，攻其必救！

　　那黑衣人没料到袁承志剑法如此凌厉迅捷，变招更是奇快无比，若不变招，自己的手掌恐怕立刻就要被废！他惊咦一声，抓向咽喉的手掌猛地一缩，变抓为拍，掌风呼啸，拍向剑身，同时左腿如同蝎子摆尾，悄无声息地踢向袁承志下阴！招式阴毒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袁承志冷哼一声，足下步伐变幻，施展出融合了金蛇意境的华山身法，身形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险之又险地避开那阴毒的一脚，同时金蛇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对方掌风，剑尖如同毒蛇吐信，直点对方肋下章门穴！

　　两人在这狭窄的巷道中以快打快，瞬间便交换了十余招！黑衣人武功诡异，身法飘忽，掌指腿法皆蕴含剧毒，更兼暗器层出不穷，各种喂毒的铁蒺藜、牛毛针、透骨钉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防不胜防。而袁承志则将金蛇剑法的“险、奇、诡”与混元内力的“正、大、刚”结合得越发纯熟，剑光时而如长江大河，磅礴大气，时而又如暗夜毒蛇，刁钻狠辣，竟与这经验丰富、手段歹毒的黑衣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袁承志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拖延下去，必生变故。他觑准对方发射一把毒砂、身形微滞的刹那，猛地一声长啸，体内混元内力如同江河决堤，尽数涌入金蛇剑中！

　　“嗡——！”

　　金蛇剑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嗡鸣！剑身之上暗金色光华暴涨，那血槽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妖异的红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狂暴的剑气冲天而起，竟将周围弥漫的毒砂与掌风都瞬间冲散！

　　袁承志人随剑走，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暗金闪电，直刺黑衣人胸口！这一剑，蕴含了他对剑道的全部理解，对力量的极致掌控，更是他心中积郁的愤懑与决绝的宣泄！一往无前，有死无生！

　　那黑衣人脸色骤变！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一剑的威势，竟让他生出了无法抵挡、无处可逃的恐惧！他怪叫一声，将毕生功力凝聚于双掌，拼尽全力向前推出，企图挡住这毁灭性的一击！

　　“轰——！”

　　剑气与掌力轰然碰撞！发出如同闷雷般的巨响！

　　黑衣人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锋锐与毁灭之力透体而入，他苦修多年的阴毒内力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同纸糊般脆弱！双臂传来一阵刺耳的骨裂声，胸膛如同被巨锤砸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撞在巷道的墙壁上，软软滑落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而袁承志也被那强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数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一阵潮红，喉头腥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方才那倾力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大半内力。

　　巷道内，重归死寂。只有那黑衣人的尸体，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与毒腥气味，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

　　袁承志喘息片刻，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走到那黑衣人尸体旁，用剑尖挑开他脸上的黑巾。露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苍白而阴鸷的中年面孔，并无任何明显特征。他搜检其身，除了些零碎毒药暗器，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是谁派来的？曹化淳？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袁承志眉头紧锁，心中的危机感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更加沉重。这北京城，果然步步杀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敢久留，迅速清理了一下现场，抹去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随即身形一晃，再次融入夜色之中，向着钱府方向疾行而去。

　　必须尽快与大师兄他们会合，将面圣之事告知，并商议下一步行动。崇祯给的卷宗，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斩妖除魔；用不好，恐先伤自身。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巷道另一端的阴影里，一道紫色的身影悄然浮现。何铁手望着袁承志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具黑衣人的尸体，蒙面巾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小家伙，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她低声自语，随即身形如同融化的冰雪，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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