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图穷匕见

　　那名东厂番子小头目的一声厉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内库院落的压抑平静。所有苦力都吓得僵在原地，低头屏息，不敢动弹。带领袁承志他们进来的采买管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想要上前解释，却被两名番子用刀柄毫不客气地推开。

　　袁承志心头一紧，暗叫不好。黄真亦是瞳孔微缩，右手悄然缩入袖中，扣住了几枚暗器。温青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袁承志身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加引起了那小头目的怀疑。

　　“抬起头来！”小头目一步步逼近，阴鸷的目光在温青脸上扫视，“瞧你细皮嫩肉，手脚纤细，哪点像做苦力的？说！混进曹公府邸，意欲何为？”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番子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只要温青回答稍有破绽，立时便是刀剑加身的局面。袁承志体内混元功悄然运转，已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擒贼先擒王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真忽然上前半步，挡在温青身前，对着那小头目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市井小民特有的谄媚与惶恐：“哎呦，这位官爷息怒，息怒！这是小老儿的侄儿，从小身子骨弱，没干过重活，这次带他出来，就是想见见世面，顺便……顺便挣几个铜板贴补家用。”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一小锭银子塞了过去，“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冲撞了官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那小头目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分量不轻，脸色稍霁，但目光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他哼了一声，依旧盯着温青：“见世面？曹公府邸也是你们这等贱民能来见世面的地方？我看他形迹可疑，保不齐就是刺客的同党！来人，给我拿下细细搜查！”

　　“官爷！”黄真声音带着哭腔，还想再求情。

　　几名番子如狼似虎地便要上前拿人。

　　袁承志知道不能再等！他眼神一厉，正要出手——

　　“住手！”

　　一个略显尖锐，却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藏青色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阴柔的中年太监，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场内，最终落在了那闹事的小头目身上。

　　“高公公！”院内所有的番子、护卫、家丁，包括那小头目在内，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恭敬无比。

　　来者正是御马监太监，曹化淳的心腹——高起潜！

　　袁承志三人心中更是凛然。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直接撞上了这个关键人物！

　　高起潜慢条斯理地走到近前，瞥了一眼那小头目：“何事喧哗啊？不知道府内正在清查要犯吗？惊扰了曹公，你们有几个脑袋？”

　　那小头目连忙躬身，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重点强调温青形迹可疑。

　　高起潜听完，那双阴鸷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袁承志、黄真、温青三人身上缓缓扫过。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冰冷与审视。

　　袁承志竭力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被吓呆的苦力。黄真依旧保持着那副卑微惶恐的模样。温青则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的紧张。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高起潜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们……是王管事找来搬货的？”他口中的王管事，正是那个采买管事。

　　“是，是，高公公明鉴！”王管事连忙爬过来磕头。

　　高起潜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袁承志三人：“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三人无奈，只得缓缓抬起头。

　　高起潜的目光在袁承志英挺却抹了灰泥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黄真那饱经风霜的脸，最后，定格在温青虽然污浊却难掩清秀五官的脸上。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期待。

　　“嗯……王管事做事，还是这么毛躁。”高起潜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并未深究，反而对那小头目挥了挥手，“行了，不过是几个不懂规矩的苦力，值当如此大动干戈？让他们放下东西，赶紧滚出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清查府内，莫要节外生枝。”

　　那小头目虽然心中疑惑，但不敢违逆高起潜，连忙躬身称是，狠狠瞪了黄真一眼：“还不快滚！”

　　峰回路转！袁承志三人都没想到，高起潜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这反而让袁承志心中升起一股更大的不安。高起潜的眼神，绝不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

　　但此刻不容多想，能脱身便是万幸。黄真连忙拉着还在发愣的温青，连同袁承志一起，跟着如蒙大赦的王管事和一众苦力，匆匆向内库外退去。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院门的瞬间，高起潜那阴柔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地传来，如同鬼魅的低语：

　　“告诉外面的人，曹公府邸，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的……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关上门，好好‘款待’这几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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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贵客”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不好！中计了！”袁承志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在高起潜话音落下的同时，内库院落那沉重的大门“轰隆”一声被猛地关上！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院墙之上，屋檐之下，瞬间冒出数十名手持劲弩、刀剑出鞘的番子和护卫，将他们这几十名苦力连同王管事，全部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弩箭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锁定了场中的每一个人！

　　原来，高起潜早已识破他们的身份，刚才的“放行”不过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他们所有人困在这封闭的院落之内，来个瓮中捉鳖！

　　图穷匕见！危机在刹那间升至顶点！

　　黄真脸色铁青，低声道：“奶奶的，这阉狗好深的心机！”

　　温青脸色苍白，下意识地靠近袁承志。

　　袁承志深吸一口气，知道伪装已毫无意义。他缓缓挺直了腰杆，抹去脸上部分灰泥，露出了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他目光如电，扫过围墙上下的敌人，最后定格在好整以暇、站在远处廊下观望的高起潜身上。

　　“高公公，真是好手段。”袁承志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高起潜微微一笑，笑容阴冷：“袁公子，黄帮主，还有这位……温姑娘，三位大驾光临，咱家若不尽地主之谊，岂不是失了礼数？”他竟一口道破了三人的身份！

　　“既然知道是我们，高公公意欲何为？”袁承志沉声道。

　　“意欲何为？”高起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掸了掸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袁公子侠名动天下，咱家早有耳闻。今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曹公最爱结交天下英雄，想必很乐意……与三位好好谈谈心。”

　　他话音一落，围墙上一名番子头目厉声喝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乱箭射杀！”

　　霎时间，所有弩箭齐齐抬起，机簧紧绷之声令人头皮发麻！那些真正的苦力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哭喊求饶，王管事更是面无人色，裤裆湿了一片。

　　袁承志、黄真、温青背靠背站定，呈三角之势。袁承志缓缓拔出了金蛇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碧油油的异光；黄真双掌微错，内力暗涌；温青也握紧了短剑，虽然害怕，眼神却异常坚定。

　　束手就擒？绝无可能！落入曹化淳手中，下场比死更惨！

　　“大师兄，青弟，看来今日，我们要在这龙潭虎穴里，杀出一条血路了！”袁承志语气决然，战意勃发！

　　“哈哈！好！老子好久没活动筋骨了！”黄真豪迈一笑，毫无惧色。

　　高起潜看着负隅顽抗的三人，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他们的不识时务，轻轻一挥手：

　　“拿下。死活……不论。”

　　“咻咻咻——！”

　　数十支弩箭离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一场实力悬殊的生死搏杀，在这曹府内库的方寸之地，骤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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