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废棋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年长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杨娜，你的家属来了，出来见一面吧。”

　　杨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脚步匆匆地跟着警察向外走——在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家属，除了杨婕还能有谁？杨国梁嫌弃丢人的事永远都是让杨婕来处理

　　可当她走到会见室门口，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时，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会见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精致连衣裙、妆容艳丽的女人，烫着大波浪卷发，手指上戴着鸽子蛋钻戒，正是父亲杨国梁半年前带回家里的女人——戴安娜。

　　“怎么会是你？”杨娜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满是抗拒，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想与戴安娜有任何牵扯。

　　戴安娜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不能是我？你真以为我愿意来这种地方看你？要不是你爸让我来，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

　　她站起身，走到杨娜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像带着刺：“按照法律规定，再过几个月，我就是你合法的监护人了。你爸已经答应我，明年春天就办婚礼，到时候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杨太太。可惜啊，你恐怕看不到那场盛大的婚礼了。”

　　“什么？”杨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的母亲梁南惠，默默无闻地陪在杨国梁身边十八年，没名没分，甚至连带着她，从小就只能被藏在暗处，被人偷偷叫做“私生女”。母亲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到一个名分，可杨国梁始终没有点头。如今母亲才走了不到一年，他竟然要和戴安娜结婚？

　　戴安娜似乎很满意她这副震惊的模样，故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你爸生了两个儿子。你爸偌大的家业，以后还不是要靠我的儿子们继承？他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扣上‘私生子’的名头？”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娜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国梁对戴安娜如此上心，为什么愿意给她名分——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生了儿子，能为杨家“传宗接代”。而她和母亲，不过是杨国梁人生里，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戴安娜看着杨娜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说到家业，你爸最近正在和白氏集团谈一个大合作，总价值五百亿。这个合作要是成了，杨家的产业能再上一个台阶，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杨娜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没有说话。她确实听父亲提起过这个合作，当时杨国梁还得意地说，只要能和白氏达成合作，以后杨家在商界的地位就能更稳固。

　　“现在这个合作到了关键阶段，不能出任何岔子。”戴安娜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白菲婷是白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你现在被指控和她一起参与校园暴力，这件事要是闹大了，不仅会影响你爸和白氏的合作，还会让杨家颜面扫地。”

　　她凑近杨娜，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劝你，最好乖乖替白菲婷认罪。就说是你主动挑事，白菲婷只是被你误导才参与了霸凌，甚至还阻止了你，这样一来，你爸能顺利谈下合作，杨家也不会受影响。”

　　“只要你听话，”戴安娜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算计，“你爸还能念着你的一点好，觉得你还有用。以后在里面，他或许还会找人照顾你，让你少受点苦。”

　　杨娜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会见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不断回响。戴安娜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父亲的冷漠，家族的利益，还有自己被当作棋子的命运，全都清晰地摆在她面前。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娜娜，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依赖你爸，要学会为自己活。”那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母亲会这么说。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在杨国梁的心里，从来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戴安娜见她一直沉默，也失去了耐心。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决定权在你手里。是垂死挣扎，把事情闹大，让你爸彻底放弃你，还是乖乖认错，保住杨家的利益，让你爸还能记得有你这个女儿，一切都看你怎么选。”

　　说完，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娜的肩膀。那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随后，她不再看杨娜一眼，转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见室。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会见室里只剩下杨娜一个人。她缓缓抬起头，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抗拒和委屈，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走到椅子旁，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

　　戴安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一直不愿面对的门。她终于看清，自己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为了杨家的利益，去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会见室的门关上后，杨娜又独自坐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狭小的窗户，只能看到零星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戴安娜的话，还有父亲杨国梁那冷漠的态度。

　　五百亿的合作，两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对比之下，她这个“私生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果她不替白菲婷认罪，杨家的合作会黄，父亲会彻底放弃她，她不仅要背负着校园暴力的罪名坐牢，还会被永远踢出杨家，连母亲留下的一点念想都可能保不住。可如果她认罪了，至少能换来杨家的“认可”，或许还能在父亲那里留下一点“有用”的印象。

　　杨娜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她知道这很荒唐，替别人认罪是在助纣为虐，可眼下的处境，似乎只有这条路能让她稍微“体面”一点。她闭上眼，柏延琪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在脑海中闪过，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可很快又被现实的无奈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会见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杨娜抬起头，看到律师走了进来。这位律师是白菲婷派来的，从见面到现在，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

　　“我会坐多久的牢？”杨娜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自己的未来。

　　律师推了推眼镜，翻开手中的文件，语气公式化：“根据案情，如果主动认罪并配合调查，量刑会从轻，大概五年。”

　　五年。杨娜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不算太长，却足以毁掉她的青春。她攥了攥手指，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去告诉你身后的人，要我认罪也行，我要一个亿。”

　　律师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个亿对白氏集团来说不算什么，”杨娜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他们既然能花大价钱谈合作，自然也能拿出钱来保白菲婷。我替她坐牢，拿这笔钱，很合理。”

　　律师沉默了几秒，低头看了看手机，随后抬起头，答应得很干脆：“好的，我会立刻转达。”

　　没过多久，律师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便挂断了，然后对杨娜说：“我的雇主说了，只要能把白菲婷小姐在这件事里面摘干净，不计一切代价。一个亿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签订保密协议，保证以后不再提起这件事，也不能再联系杨家和白氏的任何人。”

　　“可以。”杨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协议，放在杨娜面前：“你先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钱会在你认罪后，打到你指定的账户上。”

　　杨娜拿起协议，快速地翻看着。上面的条款很苛刻，几乎断绝了她和杨家所有的联系，甚至连杨婕都不能例外。她的手指在“不得联系任何亲属”那一条上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可转念一想，就算不签这个协议，父亲和戴安娜也不会让她再接近杨家，不如拿这笔钱，以后自己生活。

　　会见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杨娜的手指悬在协议上方，笔尖距离纸面只有几毫米。母亲梁南惠温柔的脸庞在脑海中反复浮现，那句“别丢了自己的底线”像警钟一样在耳边回响，可一想到戴安娜冷漠的威胁、父亲杨国梁对利益的执着，还有未来五年甚至更久可能面对的孤立无援，她的心脏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不签，她不仅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还会被杨家彻底抛弃，连母亲生前留下的那套小公寓都可能被戴安娜夺走；可如果签了，至少能拿到一个亿，出狱后还能有资本开始新的生活，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妈妈，对不起。”杨娜在心里默念着，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我只是……不想连一顿饱饭都要看人脸色。”

　　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的犹豫已经被决绝取代。她握着笔，在协议末尾的“乙方”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杨娜”。字迹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颤抖，却像一道枷锁，牢牢锁住了她的青春和良知。

　　律师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见她签完字，立刻上前将协议收好，放进公文包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很好，我会尽快把协议交给雇主。你放心，只要你在法庭上按照我们商定的内容认罪，一个亿会在判决生效后的三天内，打到你指定的银行账户。”

　　杨娜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如今却签下了一份沾满谎言的协议。她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对了，”律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开庭前，你不能再和任何人见面，尤其是杨婕，雇主担心她会影响你的决定，毕竟……她一直不赞成你认罪。”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杨娜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是说杨婕不赞成我认罪”

　　律师刚收起协，又开口补充道：“我们律所前台的同事说，今天上午看到杨婕女士来所里，四处打听能为你办理保释的律师，还拿着你的资料，反复问‘有没有把握能帮她减轻量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杨娜耳边炸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你说什么？杨婕她……她来帮我找律师保释？”

　　“是的。”律师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她看起来很着急，跑了好几个律师的办公室，还说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做抵押，只要能让你尽快出来。”

　　杨娜怔怔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选择背弃良知、签下认罪协议的时候，在她以为所有人都会为了利益抛弃她的时候，竟然是杨婕在默默为她奔走。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她经常用“私生女”的身份嘲笑杨婕；上学时，她故意打翻杨婕的课本，撕坏她的作业，主要杨婕敢告状，杨娜一定会颠倒黑白；想尽一切办法让杨婕在这个家待不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杨娜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以前那样欺负她，那样对她，她为什么还要帮我？”

　　她以为杨婕会恨她，会像父亲和戴安娜一样，把她当作无关紧要的棋子，甚至会因为她的过错而远离她。可事实却是，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只有杨婕，还在不顾一切地想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杨娜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看向律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告诉杨婕一声……”杨娜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愧疚，“告诉她，不用再为我白费力气了。我已经签了认罪协议，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想再拖累她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如果杨婕真的找到了律师，帮她推翻了协议，父亲和戴安娜一定不会放过杨婕，甚至可能会连累她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已经毁了自己，不能再把杨婕拖下水。

　　律师看着她眼底的挣扎和愧疚，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她。”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杨娜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没有再看律师一眼，转身向会见室的门口走去。

　　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她不敢去想，当杨婕听到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不敢去想，自己这个决定，会不会让杨婕感到失望。可她别无选择，这是她唯一能为杨婕做的事——不再拖累她。

　　走到门口时，杨娜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会见室。这里的灯光依旧冰冷，桌椅依旧僵硬，却因为律师带来的那番话，多了一丝让她心痛的暖意。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在心里默默对杨婕说：“杨婕，对不起，也谢谢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也不欺负你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推开门，一步步走进了走廊的阴影里。走廊的尽头，是等待她的牢狱生活，是她用良知换来的“出路”。可她的心里，却第一次没有了之前的麻木和决绝，只剩下无尽的愧疚和对杨婕的感激。

　　而律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杨婕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轻声说道：“杨婕女士，我是之前跟你对接的律师。关于杨娜……她让我转告你，不用再为她费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杨婕带着哽咽的声音：“她……她是不是已经打算替白菲婷认罪？”

　　“是。”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律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轻轻说了一句“抱歉”，便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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